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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只差一步就成功(一)

第二十七章 只差一步就成功(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冯小怜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114更新时间:2024-05-25 15:12:15

我,冯子琮,祖籍信都。

我的远祖,说起来大名鼎鼎,乃十六国时代的燕国天王冯跋。在魏朝,我们冯家最有名的,就是抚育孝武帝成人的冯太后。冯太后,是冯弘的孙女。那位冯弘,乃我远祖冯跋的亲弟弟。他继位后,把我远祖冯跋一百四十一个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统统杀光。所以,我的祖上,乃燕国天王冯跋身后逃出的唯一的庶子。

天潢贵胄,日趋衰微。到我父亲冯灵绍,只能做到东魏度支郎中之类的小官。幸亏,我本人生性聪敏,自幼好学,涉猎书传。孝昭帝高演时代,我得任军府法曹,掌典机密,统摄库部,深受委任。

武成帝高湛继位后,由于我的妻子是胡皇后的妹妹,凭借这层关系,我很快得任殿中郎,加东宫管记。所以,当今皇帝做太子的时候,我常在他的左右教导他读书。由此,太上皇崩后,新帝继位,我得官给事黄门侍郎。

太上皇崩逝之时,作为仆射的和士开秘丧三日不发,致使内外汹汹。关键时刻,还是我一言九鼎,劝说和士开发丧。可恨的是,与赵郡王高睿一伙的元文遥不念我维护之功,反因我是胡太后妹夫之故,猜忌我,怕我日后帮助胡太后干政,就私下劝说赵郡王与和士开,共同把我排挤出朝。没有办法,我只得出朝为官,就任郑州刺史。

幸亏皇帝对我非常关照。他不忘东宫旧情,特意下旨,赏赐我一部鼓吹,并加兵五十人做我的卫兵,以示荣宠。

我就任郑州刺史不久,和士开等人就设计杀掉了赵郡王高睿。人在外州,我反而避免了被卷入朝中的党同伐异。如果当时在朝中,说不定会牵涉到哪派当中,稀里糊涂地送命。

没过多久,胡太后做主,为武成帝的第四子齐安王高廓娶我的长女为妃,这样,我才能趁女儿结婚的机会,返回邺城。

蛟龙得水,一朝得意。皇帝、胡太后对我深加信任,把我留在朝中,很快授我为吏部尚书。我的妻子,乃胡太后的亲妹,这种血浓于水的关系,使得我晋升极快,不久我就又得任尚书右仆射,掌握国内的官选大权。

这样一来,我几乎与和士开,拥有同样的权势。

武成帝时代,和士开深受信任,居于要职,我不得不卑辞曲躬,事事咨禀。如今,以皇帝姨父之尊,朝廷仆射之望,我再也不必看和士开的脸色行事。

其实,我疏忽了,大大疏忽了。既恃内戚,兼带选曹,我自以为得意,却疏忽了这样一个事实:和士开乃胡太后心头肉,又被皇帝视为亲人,把他搞倒,难于登天。

我现在所处的这种境地,非常尴尬。人,一旦取得权势,品尝到权力的滋味,那么,身上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似乎一下子得到十倍的增长。从回朝之日起,我就心绪不宁,寝食难安,日日饱受煎熬。权力巅峰上面的风光,太诱人了,虽然跌落下去可能是大不幸,但最激动人心的那些诱惑,肯定让人不顾一切地去攀爬。

无休无止的欲望,总会引领我们往上走。幸,或不幸,反正在生活中一定会发生。如果放弃,从前的一切都会丧失殆尽。

古代史书中,几乎所有人物的命运,都是成王败寇。这种意念,那样深入我心。身处朝堂之上,肯定神往更高的权力。我深知,人活一辈子,在航行的清流中,即使处处遇到腐烂的沉积,只要凭借野心和运气,总能看到最后目的地的姹紫嫣红。当然,姹紫嫣红,也可能是自己脑浆加上鲜血的颜色。

丧失了主上的信任,对臣下而言,最危险不过。好几次了,我把新拟的官员委任名单拿给皇帝,他皱眉头想了想,都退还给我。“爱卿再给和士开和仆射看看吧。”

这种态度,就是向我强烈表明了皇帝本人对和士开的信任。也就是说,在皇帝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严峻地感觉到危险的真实、迫切的存在。危险的后面,在昏暝莫辨的深处,就是死亡!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政治!如果不想办法,我就会陷入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无法避免的绝境!

没有别的办法。皇帝的亲弟弟、琅邪王高俨,是我唯一的胜算和选择!只有借助他的手,才能除掉和士开。

除掉了和士开,或许,我能顺便把现在的皇帝的宝座转与琅邪王来坐。那样一来,我就是拥立新君的不贰功臣。

琅邪王高俨,这个老成少年,最恨和士开、穆提婆二人的专横奢纵。对此,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一次,朝臣大会,和、穆二人邀请王公贵臣到他们新建成的大宅游玩,唯独琅邪王恨恨推辞,冷冷言道:“你们两位何必这么着急修宅建屋!或迟或早,大宅子还不都是别人的!”

那时候,和士开还以我为心腹,说话不避。他转身低声对穆提婆和我说:“琅邪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刚才和他交言仅仅一会儿,我就浑身冒汗。这样的人,让人心惊忐忑不宁。吾辈见天子奏事,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从那时起,和士开、穆提婆与陆令萱日进谗言,最终劝说皇帝下旨,命令琅邪王高俨离开北宫到宫外居住,五日一朝,并禁止他随便与胡太后见面。

当然,和士开很会使手腕,他给琅邪王加太保的虚衔,明升暗降,削夺高俨对齐国军队的军权。

即便如此,作为皇帝亲弟,琅邪王高俨还剩有一个京畿大都督的职衔。也就是说,他还握有指挥京城卫军的兵权。

由于邻近琅邪王宅邸的北城有座大武库,和士开越想就越不放心。他和穆提婆等人商量,想把高俨外放到地方州郡,趁此机会夺其兵权。

消息传出,琅邪王高俨虽然是个少年人,却能深刻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此时,朝廷中亲近琅邪王高俨的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以及中常侍刘辟强,都私下对他进行劝说:

“殿下与皇帝,至亲骨肉,却因为小人离间,久被疏远。现在,您又要被迫到外州任职。堂堂殿下,怎么能出京城而入民间!所有这一切,都是和士开从中挑拨离间所致。如此奸臣,不能不除!”

正是这三个人的大力引荐,琅邪王才找到我商议对策。

“和士开罪大恶极,我想杀掉他,希望姨父能帮我!”琅邪王高俨开门见山。

望着这位身体肥硕、少年老成的王爷,我不假思索,立即答应下来。如果是别的人,十四岁的少年,乳臭未干,我不可能愚蠢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押宝。但是高俨,琅邪王高俨,他可不是一般的王子。武成帝如果再多活上几年,很可能会把帝位转给他。当今皇帝,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只是他凭嫡长子的名位,才得以承继帝业。这位琅邪王,大略良才,从十岁起就开府处理公务,帝位,对他来说,并不遥远。数年以来,他只是缺少运气和机会而已。

事已至此,琅邪王就成为我除掉和士开的唯一机会。

即使万一事情不成,有琅邪王在上面顶着,到时候,我死不承认参与其间,凭恃我妻子与胡太后的血缘关系,想必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不是大福,也不一定就是大祸。福兮祸兮,奈何奈何!

于是,琅邪王高俨先让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出面,上奏表章,列举和士开的罪名,提出指控。这样,就能先把他逮捕起来,严加审问。

王子宜的这份表章,如果没有我在朝中,根本到不了皇帝的书案上。即使到了皇帝的书案,它也极可能马上被退回。退回不说,还会引起和士开极大的警惕。

但是,倚仗我在内廷做仆射的便利,我把王子宜的奏章和别的一大堆表章混在一起,一并拿给皇帝看。

皇帝正在向宫廷乐师学弹胡琵琶,对拿给他过目的奏章非常不耐烦,马上首肯认可。

如此,使得我能当着皇帝的面,在王子宜的奏章上盖上玉玺。

如此一来,逮捕和士开,就有了最有力的敕令保证。

“冯仆射,姨父,有了这敕令,就能把和士开拿下吗?”琅邪王高俨还是有些不放心。

和士开数年把持朝政,倚恃太上皇、胡太后,以及皇帝的恩宠,让人对他产生忌惮之情。高俨的疑问,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

“可以把敕令交给宫中掌管禁卫军的领军大将军厍狄伏连,让他出头,率领兵士逮捕和士开。”我说。

这个厍狄伏连,是个鲜卑将领,依靠他从前跟从神武帝高欢的旧功,得封宜都郡王。其人愚憨,对高家忠心耿耿。显祖皇帝高洋时代,他勤于公事,从早到晚在宫阙值班,深受信任。和众多鲜卑将领一样,厍狄伏连鄙吝愚狠,没有任何治民政术。他在郑州刺史任上,专事聚敛,官声极差。加上他本性严酷,不识士流,常常鞭打侮辱其手下任高级参谋的开府参军,甚至派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读书人去和役夫们一起修筑长墙。

如果能借这个鲜卑愚夫之手除掉人精和士开,真会让人心花怒放。

犹豫再三,琅邪王高俨终于派人把领军大将军厍狄伏连秘密召唤前来,把皇帝的敕令给他看,命令他率领禁卫军去逮捕和士开。

厍狄伏连虽属赳赳武夫,对这份敕令依旧是半信半疑。

这老浑蛋从琅邪王那里出来后,换上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小跑着进入内廷,想亲自找皇帝探察虚实。

人算不如天算,恰恰我在省内,把他迎个正着。

“冯仆射,我接到琅邪王转交的皇帝敕令,让我带兵逮捕和士开和大人……和大人,是皇帝近臣,这份敕令,是不是真的啊?能否托您转达一下,向皇上复奏一次,查验此份敕令的真假?”厍狄伏连结结巴巴,用不熟练的汉语和我说。

幸亏遇到我,如果这位厍狄伏连得以把敕令转交皇帝复奏,大势去矣!

“琅邪王给你的敕令,可能有假吗?!”我用鲜卑语厉声呵斥厍狄伏连,“立刻率兵去逮捕和士开,不得有误!”

依琅邪王帝弟之亲,加上我仆射之尊,厍狄伏连不得不信。

他赶忙连夜集合京畿军士一千多人,埋伏于神虎门外,叮嘱门卫,禁止和士开转天早朝的时候随便进入皇宫内廷。

这一宿,我和琅邪王高俨目不交睫,相对坐在北宫的庭院内,根本睡不着。

外表虽然故作平静,我心中的暴风雨,如同呼啸的海浪一样不能止息。

晷漏移滴,早晨日渐迫近,恐惧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汹涌升腾。只要和士开的人头落地,我这种莫名的恐惧可能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忧虑之下,一切的一切暂时都失去全部的魅力。七月夜晚温柔的夏梦,根本没有任何绚丽多彩的感觉,甚至,我感到一丝寒霜砭人的凉意。

人生就是赌博。在这本来金光闪闪、光耀夺目的夏夜,每一刻都变得异常揪心。月光、花香、美酒,都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它们都可能变成我临终的景色。

稍有风吹草动,我的心就一阵狂跳。我甚至开始后悔参与杀掉和士开的行动。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旅人,忽然渴望起平静生活的甜美和安逸。谋杀的乐趣,与平安的生活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可是,我不杀人,别人就可能杀我啊。

琅邪王高俨烦躁得一直在庭院来回踱步,这个肥胖的少年,十四岁的王爷,还没有学会掩饰不安和恐惧。

看着这个野猪一样来回蹿踱的孩子,我更加感到荒唐——和他一起行事,是否太过牵强?!

一切都太晚了,只得听天由命。

琅邪王所居的北宫的庭院,郁郁葱葱。满目的绿叶哗哗地迎风摇曳,似乎隐藏着千百种秘密和不安。天上的星星开始苏醒,黎明的月亮那么冷寂。许多的庭花在昏暗的光线下舒展怒放,呈现出一种怪诞的、失真的颜色。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知道它们是否还会保持这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