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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南京!新耶路撒冷!(三)

南京!南京!新耶路撒冷!(三)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太平天国:理想的幻梦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095更新时间:2024-05-25 16:14:22

又有隐语,火药曰“红粉”,炮弹曰“元马”,巨炮曰“洋庄”,掘地道曰“开垄口”,敛费曰“科炭”,百姓曰“外小”,遗矢曰“调化”,溺曰“润泉”,社稷宗庙寺观俱曰“妖”,悉令毁除,书籍字纸亦曰“妖”,必残践而后快,官兵曰“妖兵”,官曰“妖头”,自贼中逸出者曰“变妖”。妻俱称王娘,子称嗣君,伪官丞相以下俱称大人,妻称贞人,子称公子。陷永安以前附贼者,称功勋加一等。伪王昆弟叔侄,俱称王宗。亦设女官,其在伪府者,有女丞相、女检点,在外统带女馆者,有女军帅、女百长。其服色尚黄,次红紫,次青蓝黑白。伪王绣龙,余各有等差。

伪撰之书,则有《天理要论》《天情道理书》《千字诏》《原道救世歌》《旧遗诏》《新遗诏》《天父天兄下凡诏书》《行军总要》《士阶条例》《制度则例》《天道诏书》《真圣主诏》《武略》《醒世文》《三国史》《三字经》《天朝田亩制度》《太平军书》《太平营规》《天条书》《改定四书》等类,逼人诵读。

(评曰:太平天国兴起时间不长,但政教合一的“理论体系”比较庞大。虽有些方面思想比较进步,可惜实际效用不在,难成太平天国的指路明灯。)

除《金陵兵事纪略》之外,另有无名氏所撰《金陵纪事》,也从细节方面勾勒出太平军在南京的活动,以及当时一般百姓对他们的“看法”,尤其是文中多涉太平军某些奇特的习俗、称呼和战法,尤补其他史料之不足:

贼皆黑瘦,相貌多犯杀,断不能成也。初出示皆魔障语,专以天父哄人,以天条杀人。

伪官以司马为最小,不用红头,换黄绸扎头,自旅帅以上皆戴风帽,六月不除,以黄边宽窄验官之大小。自夸十日破城,不是人做事,乃天做事。

贼多赤足,其胆皆泼,心多入魔,目直视若痰迷者。其逐日给米,遇节及贼首生诞散肉,皆苗人土司法,衣服亦多为苗装,髻蟠于额上,上服齐腰,下敞裤脚。

以天为父,以狗肉敬之,以耶稣为天兄,即其祖师。以二三十字为讳,改丑为好、亥为利,凡姓王者皆改姓汪或姓黄。以神庙为妖庙,毁神佛抛于水。

午餐吃粥,唯早晚赞美拜上,掳来人皆使拜上,又曰“拜祖”,能拜者即为天父之子,虽洪秀全亦以为弟兄,故外虽仆役,食则同起同居,明明强盗用伙计也。

(评曰:太平军的领导人多为客家人。客家人相貌与中原汉族无甚分别,大多数人相貌端正,并无凸颧凹腮的面相。他们之所以多“黑瘦”,乃多年在岭南炎热气候下生活所致。加之几年的栉风沐雨征战,当然不可能白胖。

至于有苗装苗俗者,皆因客家人长久以来与少数民族混合杂居而成,且两广炎热,人们习惯赤足。笔者十年前初到广东,就对当地人光脚穿皮鞋很纳闷,日久则见怪不怪矣。

至于以狗肉敬耶稣,实为具有洪秀全等人特色的基督教。)

木瓦匠皆有总制,称“大人”。碾米为“臼人”。各伪官之女儿皆欲称“金玉”与“雪”,名其书曰《礼仪》。

库为“圣库”,兵为“圣兵”,粮为“圣粮”,其狂妄殊甚。七月间,要织五色锦缎被三百床,闻有大配之意在八月间,是贼思淫逸,以为享天福矣。

贼之东西贵亲以杨、萧而分,国丈又有陈姓者,国伯皆洪、冯、杨、萧、韦、石之尊属,黄、赖、蒋、魏皆贼首旧姻,事皆从刻。又有吉、侬两姓,侬当是侬智高之种裔,皆苗倮。钟、周两人略为和平顺理,然亦非善类。贼之杀人打人,皆听小崽之唆,故欲剁为脔,不足惜也。

伪官之司马亦曰“牌长”,曰“卒长”,管二十五人,以上有百长管百人,旅帅管五百人,军帅则管千人,用风帽黄边矣。再则(以)典金、典妆、典竹、典炮、典硝、典铅码、参护、监军等名。又有巡查、检点、指挥、侍卫、总制、内医、国伯、国丈、东西贵亲、丞相。天官以下(设)六官,官皆有协理,皆稍知文理识字者。其余掌仪、舂人,名目甚多,忽增忽改,并无定见。

最重牌刀手,错杀皆不问,封伪职则为“参护”。亦最重书手,敬如宾客,即识字与知文理者封升伪职则为“监军”,余多为总制。今忽南京数十人皆封为总制,分各行铺,牢笼之术也。事事求异于人,伪官不曰“加级”而曰“加等”,亦自以为独得。

尤可笑者,自造历书不用闰与大小进,月有三十一日,是全无知识也,积久必有夏冬倒置之时。其语屡变不可信。

(评曰:太平天国在南京所制组织架构,政治、经济、军事制度等各类名目异于寻常,且变化多端。“异端”之反抗在名目上无以复加。)

每逢夜战,贼在城隅只点一灯极明亮,又用人在城上擂大鼓、打锣鼓以助军威。有夜战则更鼓尤众盛,平时将神香遍收,每晚在城垛洞内焚烧,烟雾迷离,伪若守城人众,其实城上并无多人。

……

而杨秀清忽闹龙灯,且多用灯彩在鼓楼一带山上盘旋,以惑外人之耳目,以壮城里之声威。有兵攻城,亦带往在各城呼喝喧嚣,明是虚者实之,因城空,伪为多人之意。

(评曰:城中人尽晓“太平军”虚实,城外清军全然不知,可反证杨秀清的多勇多智。)

贼善为奸细,多办(扮)医卜星相小买卖者,且杂入官所募之乡勇中。贼性桀骜,与软语乞怜,多见杀,直与硬语,竟置之。

贼亦有毒烟药,战稍却,即放毒烟,使人昏闷致溃败,贼或转败为胜。初到立营,亦遍烧毒火于长围外。此方以黑砒石、黄漆叶、人粪为最毒,如无解药,预于出战前以醋洗面则不受毒,或以某草泡醋薰棉絮塞鼻亦能解。

(评曰:太平军平时侦察工作做得极好,粗中有细,又能搞“化学战”,战术运用灵活。)

贼之可异者,持竹竿而战,插竿首以长钉,以此为战具。掳不知战之良民以与官兵战,明用以当官兵之头刀,贼心洵不可问。

而广西距南京数千余里,破数十府州县,以及镇江、扬州,复远扰河南、直隶,数年来人多空城自逃,不与相战斗者何也?

长毛贼但恃其胆之泼,逢危急时,恒骗呼其众曰:“放胆,有天父看顾!有天父保佑!”以此愚弄人。湖南、广西人心蠢笨,往往堕其术中。江南人力本软弱,心尚明白,皆不信其言也。

又曰:“越吃苦,越威风。”又曰:“代打江山打先锋,要汗如珠。”又激怒官兵曰:“尔有十分命,只有一分胆,我只一分命,却有十分胆。”其被围时云云,而兵不怒也。

然则兵之雅量为何如。以战死为能人,以人死为可贺,谓死者魂已升于天堂,其语不近人情,皆非人类语。其意不过煽惑人心,欲人帮助伊相叛逆而已。问伊魂何不即升天,乃若是扰乱滋闹耶?

(评曰:无论正邪与否,信仰的力量,在太平天国前期起到支撑士气的极大作用。正是有“天父保佑”的精神胜利法,才让众多徒众有战斗勇气和大无畏的斗志。但没有科学理论武装和指导的农民起义,根基终究不牢,难以长久。)

除此之外,撰写《金陵纪事》的作者还写如下诗歌讥嘲太平军。其中语句虽偏激,但可从中看出太平军这些南京新主人们具有反抗精神,追求平等,在“移风易俗”嫁寡妇、强迫妇人放脚方面做出了“激进”的努力:

登塔凭高作望楼,雨花营垒又坚筹。

一旬竟把南京破,千里来从西粤流。

白胖无人皆黑瘦,红头封职换黄绸。

自矜十日天行事,昼夜排搜匿满洲。

胆泼心魔跣足忙,本来巨盗又苗装。

长毛连须盘前髻,短服齐腰敞下裳。

神庙毁来原木偶,贼魂疾望入天堂。

无情忌讳尤堪笑,不许人家说姓王。

妄称天父与天兄,拜上相交若有情。

穷困求粮需掳掠,豪华屠狗供粢盛。

岁时朝贡无些差,朝暮饔餮有诵声。

济众博施良不易,百般勉强盗虚名。

弟兄姊妹逼相呼,视十天条自犯无?

道理听来皆蛊惑,尘凡谁降莫疾愚!

书藏孔孟皆须杀,令出杨韦不足虞。

邪法弗灵兵法少,不知何物是耶稣。

牌刀手果有何能,手执藤条面似冰。

上帝弗劳伊赞美,下民尽受尔欺凌。

家家搜括都无物,处处伤残转自惩。

还说入城怜百姓,者番蹂躏已难胜。

伪官风帽看黄边,小大绸衣暑尚棉。

洋伞非关遮赤日,严刑先戒食黄烟。

红鞋倒蹬常骑马,白浪空舱亦放船。

如此太平诳天命,火神六合聚歼旃。

魂得升天骗法新,将来成谶自先陈。

盗言甘美徒调舌,叛语支离惯弄唇。

贺死信为真悖逆,开科那解用儒珍。

想伊欲补冬官制,木匠居然做大人。

寡妇频言与丈夫,柏舟节义笑为迂。

挖沟驼米朝朝苦,削竹担砖事事粗。

一日万家缠足放,四更百长竭情驱。

蛮婆大脚鸣锣过,女伪高官意气殊。

虽然太平天国以异端的形式觉醒起家,但它取得的成就及坚持时间之久,却证明它的各项章法或说建制还是有效的,还是有进步意义的。

太平天国的失败,有多方原因,也包括它的建制失措。

如在“天国”大家庭中,人人平等皆以兄弟姐妹相呼,但当哥、当弟以官大官小来界定。所以二十一岁的石达开在信中和“红头文件”中称六十多岁的曾天养为“弟”,年轻的陈玉成称其族叔陈得才为“弟”。

后世好事者把太平天国“龙凤合挥”当成彰显“男女平等”的结婚证,其实是类似粮票、布票一样的“人票”,妇女只是有功将士的“奖品”。

而大多出身贫民的太平天国高官,只对下严格要求禁欲、禁酒、禁烟,上层什么都不禁,且都是最高级的“供应”。平日里出门,这些人又最爱几十人抬的大轿,比清朝官员还要摆威风显阔。太平天国的奢靡、专制是其失败的原因之一。

当然,从宣传方面讲,太平天国早就“天下为公”了。无论是工商业还是个人财产,太平天国全部施行“公有化”,大家都在“供给制”下生活,按级别领取吃穿用物。

表面上看,洪秀全本人十分朴素,每日领十斤牛肉票而已。但想想他后宫中的数千女官和佳丽,想想他穷奢极欲的堂皇宫殿,十斤肉票只是某种符号而已。太平军将士尤喜穿金戴银,大金镯子常常在臂上挂戴,官大的甚至套满两胳膊,一举一动叮当乱响。

在砸烂一切“腐朽事物”的同时,高层们大搞个人崇拜。所以洪秀全和杨秀清、萧朝贵假造“天兄”之言,宣称金龙大龙是“宝”,不是“妖”,各自以“真龙”自居;把基督教各神的“名字”、宗教用语以及各王爷的名字都强行避讳,违者处死,一般人不得在名字中有“龙”“天”“主”“王”“德”等字,姓王的一律改姓“黄”(广府话中二字同音),连天王表兄王盛均一家人也要改。所以,翻开太平天国文件和名册,没有一个姓“王”的……

天王府的对联更牛气:余一人乃圣乃神乃文乃武,众诸侯自南自北自西自东。对此,有看不过眼的当地书生冒死在对联旁另贴纸联:一统山河四十二里半,满朝文武三十六行全;讥笑了太平天国局促于南京一地的窘况和其内部高层的低俗气息。

英国历史学家埃利亚德在《神话、梦想与神秘事物》中说:“任何一种宗教,即使是最原始的宗教,都是一种本体论:它揭示神圣事物和神圣形象的存在,并进而表明那种存在实际上是什么,从而建立了一个不再如睡梦一般的、飘忽不定的、无法理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