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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壑难填的“坏邻居”(三)

欲壑难填的“坏邻居”(三)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清:矛盾重重的王朝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5074更新时间:2024-05-25 16:18:16

康熙帝急得不停派遣使臣传达旨意;而清廷和噶尔丹大营之间,使者也往来频繁,互相致意,传递消息。但双方都心知肚明,知道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以争取战争的主动。

七月二十九日,噶尔丹大部队开抵乌兰布通山,并在山上居高临下扎营。

乌兰布通山间林木茂密,山势险要,而东西两侧又有大面积沼泽区,噶尔丹选择此地扎营,也是心思缜密:此高地易守难攻,加上两翼都是沼泽地,清军即使依仗优势骑兵突击,也不可能奏效。

八月一日,清军主动迎战。大批清军从土尔埂伊扎尔营地开拔,陆续到达乌兰布通山下,准备仰攻准噶尔大军。当日下午,清军首先使用西洋传教士帮忙设计和铸造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神威无敌大将军炮”等重火器猛轰噶尔丹山上营地。使用这种大炮进攻,先前清军在平定吴三桂三藩起事的时候多次奏效,但多为居高临下轰击。如今,噶尔丹大军在上方,大炮仰射,准头就很差,没有多少炮弹命中目标,只是弄出很大声响,给敌人一定的心理威慑而已。

准噶尔军队先前和俄国交往甚厚,对这种热兵器并不陌生,所以他们也没有感到特别震骇。

当时噶尔丹的战术,就是以“驼城”防卫。所谓“驼城”,就是把原本用来运送辎重的骆驼按卧在地,然后堆上木箱,再把用水沾湿的毛毡蒙在上面,士兵随后就可以躲在骆驼和木箱之间向外射击及投掷长矛。

这种“驼城”一直挺好使,特别是和喀尔喀蒙古打仗的时候,噶尔丹依恃这种战法,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可面对清朝大军,噶尔丹明显心理准备不足。先前他在乌尔会河打败阿喇尼清军,是因为那是一支远道行进的军队,携带的火炮等物品不多。而那次战役过后,噶尔丹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从俄国得来的火器,要比清军数量多而且先进。而乌兰布通战役中,清军刚开始进攻的时候,虽然大炮声声,但由于准头不够,确实也没给准噶尔军队造成多大的伤亡,使得噶尔丹胸有成竹。于是他指挥大军抵抗,准备伺机反守为攻,消灭清军主力。

但是,清军大炮数目太多了,除传教士助造的大炮以外,还有铁心火炮五门,子母炮三门,其余操纵火炮和火器的八旗火器营军人就有千人,汉军火器营有四百人,可见当时清军火力之强。不顾准噶尔军队居高临下的枪林弹雨,清朝火器兵不时调整角度和方位,大炮的炮弹越打越近,越打越准。而准噶尔军队中那些事先没有被堵塞耳朵的骆驼们,很快就因为清军大炮巨大的音声和爆炸导致的碎片而受惊,忽然间纷纷挣扎站立,四处逃散。由此一来,准噶尔军队的“驼城”就不成“城”了,躲在后面的准噶尔士兵顿时暴露在外。

望见准噶尔军队“驼城”垮塌,清军指挥官大喜,猛摇令旗,拼命击鼓,指挥清军进攻。于是,大批清军,首先是汉人为主的绿营军,呐喊着开始冲杀,仰攻准噶尔军队。

准噶尔的“驼城”虽然已经当不成掩体,但毕竟居高临下,他们拼死抵抗,不停往下射箭,俄式滑膛枪砰砰直响,猛烈狙击来攻的清军。不一会儿,清军在半坡上就死伤枕藉,好不容易有些人杀到了“驼城”边上,短兵相接中,体力又不敌勇悍非常的准噶尔军人,不少清军被杀在当地。

首攻不胜,清军丢下上千具尸体,狼狈遁下乌兰布通山。康熙帝的一个舅舅,即佟国纲的弟弟佟国维,在这场战斗中表现非常勇猛。他指挥左翼军,在炮火掩护下,绕过沼泽地从侧面横击噶尔丹,斩杀了不少准噶尔军人,但在后撤过程中被准噶尔人的滑膛枪打中,战死沙场。这位“领侍卫内大臣”、国舅爷的战死,对清军士气打击极大……

见此情状,身临前线指挥作战的裕亲王福全非常沮丧。既然国舅都战死了,且一直以能征善战出名的陕西绿营汉军都如此大败,剩下的八旗兵和蒙古兵肯定就更不行了。看看天色已晚,福全只好宣布暂时休兵。

噶尔丹虽然抵抗住了清军的进攻,但敌我兵力悬殊太大,他也不敢贸然指挥准噶尔军队往下冲击清军以扩大战果,只是待在山上清理战场,重新稳固防御工事。

有关八月一日这天的战事,裕亲王福全在给康熙帝的奏报中,竭力宣扬准噶尔军队的顽强,并且夸称清军“大败之”,说自己下令清军停止进攻的原因,是因为天色昏黑,害怕清军出意外:

抚远大将军和硕裕亲王福全等疏报,七月二十九日,臣等闻厄鲁特屯于乌兰布通,即整列队伍。八月初一日黎明前进,日中见敌,设鹿角枪炮,列兵徐进。未时,临敌,发枪炮击之。至山下,见厄鲁特于林内隔河高岸相拒,横卧骆驼,以为障蔽。自未时交战,至掌灯时,左翼由山腰卷入,大败之,斩杀甚多。右翼进击,为河崖淖泥所阻,回至原处而立。本欲尽灭余贼,但昏夜地险,收兵徐退。其噶尔丹死于乱兵与否,俟后查明另奏外,事关大败贼众,谨以奏闻。

如果读福全奏报,给人的印象是:清军此战基本消灭了准噶尔军队,连噶尔丹差不多都被打死在乱马军中了。

而如果阅读当时在清廷供职的法国传教士白晋在给法国路易国王的报告,就可以发现关于这一天的战事,这位传教士讲得很客观:

在反击厄鲁特汗的一次战役中,皇帝知道他的军队所以蒙受重大损失而未能将敌军彻底击溃,是因为厄鲁特人(准噶尔人)仗着良好的排枪的强大火力,迫使皇帝的骑兵退出战线……

第二天的战况,福全在战报这样写道:

八月初一日,击败噶尔丹,薄暮收军。次日,即前进剿杀余寇,见噶尔丹据险坚拒,故使我将士暂息。

可见,经过八月一日下午的激战,清军并没有消灭噶尔丹主力。而且,在第二天的战斗中,噶尔丹反而集结军队,回缩到更高的阵地,凭险固守,使得清军不能再大踏步前进。

可见,战争开始时由于清军火力凶猛,准噶尔军确实遭受了一定的损失,但战斗力并未急剧减弱,他们坚守阵地,勇猛抵抗。延至第二天,虽然噶尔丹的战线有所收缩,但清军并未占得大便宜,双方处于对峙状态。

也恰恰是这种对峙,其实就宣布了噶尔丹在乌兰布通战役中的最后失败——准噶尔军队孤军深入,没有根据地,没有后援,不可能坚持长期作战。反观清军,虽遭重创,但来援的兵力持续不竭,从各地增调的援军陆续挺进乌兰布通,逐渐对准噶尔军形成合围之势。

在这种危急形势下,噶尔丹要想保全兵马,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可能快地脱离战斗,趁机退回漠北。

为了能使得自己的部队安全撤退,噶尔丹开始主动和清军接触并寻求“谈判”。

八月二日,噶尔丹派出军中的大喇嘛伊拉古克三呼图克图到清军统帅部,表示请和。为了迷惑清军,噶尔丹虽然是请和,但语气严厉,依旧坚持向清朝索要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

此时的清军统帅部,由于康熙帝不可违背的求胜意志,包括福全在内,全都声色俱厉,当即拒绝噶尔丹要求,让他立即率军投降。

为了继续麻痹清军,噶尔丹派人表示,这一两日内,大喇嘛济隆呼图克图也要到清军统帅部来商量讲和事宜。

八月四日,大喇嘛济隆呼图克图率弟子七十余人到清军统帅部求和,并且当众承认噶尔丹深入清朝境内抢掠人畜是“大非礼”,但又强调这不是噶尔丹的过错,而是其“部下无知”。在恭维康熙帝是“一统宇宙之主”的同时,这位大喇嘛还代表噶尔丹,降低谈判条件,放弃索要土谢图汗,只要求清廷把哲布尊丹巴遣送回来即可。接着,大喇嘛说噶尔丹马上就要撤出乌兰布通,希望清军放行,待准噶尔军队行到有水草之地,再与清军会盟和好。

自恃越来越多大军的到来,福全等清军将帅都很不耐烦,对大喇嘛济隆呼图克图表示:你们没有再讨价还价的理由,如果噶尔丹不投降,我们马上进军!

其实,就在大喇嘛济隆呼图克图抵达清军大营的当天夜里,噶尔丹就率领余众迅速撤离了乌兰布通。他们夜渡西拉木伦河,甩开清军,奔向边外,最终成功逃走……

不过,脱离了乌兰布通战场之后的噶尔丹并没那么幸运。在归返科布多大营的途中,噶尔丹部队遭遇瘟疫,加上一路缺吃少穿,两三万人的大军最终得以生还科布多的,不过数千人而已……

关于乌兰布通之战,清朝的正史都是大肆宣传康熙帝指挥下取得的大胜,但从福全回京后受到处罚的结果可以窥出,清军确实在此战中贻误战机,最终并没有全歼噶尔丹,而是让他逃走了。所以,此役可谓不分胜负。

但从长远角度看,清朝还是从乌兰布通战役中得到了胜利——此次战役影响了整个欧亚大陆的战略格局,清军挫败了俄国支持下的噶尔丹的挑衅,粉碎了当时俄国在东亚殖民的意图,奠定了清朝“盛世”的根基。而且,噶尔丹迢迢而战,因乌兰布通大战而元气大伤,加上其内部分裂,其侄策妄阿喇布坦把他的根据地攻掠一空,使得噶尔丹日后很难有足够的实力东山再起。

在乌兰布通击走准噶尔军队之后,康熙帝为了巩固北部的边防,一面在木兰行围习武,“激励将士,申明赏罚”;一面及时对那些先前被准噶尔大军击溃的喀尔喀蒙古人采取了收容措施,命令各地发放米银,救助喀尔喀三部离散人民。

不久,康熙帝亲自与内外蒙古各部首领于多伦诺尔会盟,联合喀尔喀各部力量,以求进一步统一漠北地区。多伦诺尔在今承德市西北,地势平旷,饶有水草。康熙三十年四月,康熙从北京出发,亲率上三旗官兵,出古北口,溯滦河而上;而下五旗官兵出独石口,两路大军最终会师于多伦诺尔。当时,喀尔喀各部首领及内蒙古科尔沁等四十九旗的王公台吉,早已提前恭候在会盟之地百里以外,听候大皇帝传谕。

作为宗主,康熙帝首先调解了喀尔喀三部之间的纠纷,当廷斥责土谢图汗吞并札萨克图部的牧场,攻杀札萨克图汗沙喇。土谢图汗战栗流汗,事后“具疏请罪”。康熙帝下令,以沙喇之弟策妄札卜代统札萨克图部,并封其为“和硕亲王”。在调解了喀尔喀蒙古之间的纷争之后,喀尔喀三部首领在理藩院大臣及鸿胪寺官员引导下,逐次被引进御帐,跪地朝拜康熙。

康熙帝意气洋洋,让这些蒙古王爷们和自己共进御宴,奏乐进茶。随后,在隆重而和睦的气氛中,双方举行了会盟大典。转天,康熙又专门设宴,招待了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车臣汗吴默赫以及策妄札卜等三十五名首领。宴会上,康熙郑重宣布:保留喀尔喀三部首领的汗号,同时宣布取消蒙古贵族原来的“济农”“诺颜”的名号,按满洲贵族的封号,各赐以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的爵位。而喀尔喀蒙古的行政体系,也如内蒙古四十九旗一样,实行札萨克制。按内蒙古四十九旗模式,给地安插,喀尔喀蒙古共分为三十四旗,旗下设参领、佐领。由此结束了喀尔喀各部长期以来以强凌弱、自相劫夺的混乱局面,加强和巩固了中央政权对喀尔喀蒙古各部的管辖。

为了尊重蒙古部族的宗教,清廷采用喇嘛教作为统治蒙古的手段。会盟以后,康熙帝应蒙古贵族“愿建寺以彰盛典”的要求,在多伦建立了一所巨大的喇嘛庙,取名为“汇宗寺”,使之成为暂居内蒙古地区的喀尔喀各部的宗教中心,并命令哲布尊丹巴在寺内主持宗教活动。

日后,以哲布尊丹巴为首,喀尔喀蒙古各部首领经常到多伦以东一百里的木兰围场朝见康熙,并且逐渐形成了固定朝谒的制度。

噶尔丹在乌兰布通撤退后,辗转逃亡,一边向沙俄示好,一边向康熙帝请和。由于清朝已经封锁了噶尔丹前往青海、西藏的道路,天山南路又被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喇布坦占领,噶尔丹前后受敌,日子越来越难过。

康熙三十六年,得知噶尔丹本人在巴颜乌兰,康熙皇帝在祖宗灵前发誓:“誓不以此虏遗子孙!”他又一次决定御驾亲征,准备率领大军全歼噶尔丹残余部队。

清廷分三路远征,黑龙江将军萨布素领军为东路,大将军费扬古为主帅率领陕甘兵出西路,康熙帝自领中路军出独石口,约定四月下旬在土拉河会师,夹攻噶尔丹。

得知康熙帝御驾亲征,噶尔丹大惧,拔营宵遁。得知消息后,康熙帝马上命令清军统帅费扬古在半路截击噶尔丹。

五月十三日,费扬古所部清军在昭莫多得遇噶尔丹近万人的骑兵,双方展开激战:

时敌军至者近万,皆百战之贼。我军饥疲,马僵其半。费扬古以马力不能驰击,非反客为主,以逸待劳不可。距敌三十里,即止营其地。有小山三面皆距河,林木荟蔚,可设伏。乃率左右翼步骑,先据小山阵于东,余沿土腊河阵于西。遵上所授方略,各军皆下马步战,约闻角声始上马……日暮,沿河伏骑尽起,一横贯其阵,一袭其后队辎重,贼始崩溃。(《康熙政要》)

由于清军在战斗中再次使用了火炮、滑膛枪等热兵器强势攻击,加上人数优势,噶尔丹最终大败,只带了几十名骑兵脱逃。

这次战役,对噶尔丹的打击是致命的。为此,准噶尔部一名善弹筝笳的老乐工被俘后,在康熙皇帝所举行的庆功宴上,以厄鲁特蒙古语演唱了一首悲壮凄凉的歌曲:

雪花如血扑战袍,夺取黄河为马槽。灭我名王兮虏我使歌,我欲走兮无骆驼。呜呼,黄河以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

昭莫多之战后,噶尔丹逃往鄂尔多斯地区,想伺机逃往西藏地区。围追堵截之间,清廷对他多次劝降,但噶尔丹至死不降。

康熙三十七年,穷途末路的噶尔丹在赴额黑阿剌尔途中,突然病死在布颜图河畔,时年五十四岁。

噶尔丹死后,准噶尔汗位回到了噶尔丹侄子策妄阿喇布坦手中。在清廷剿灭噶尔丹过程中,策妄阿喇布坦一直配合,所以被康熙帝视为盟友。

从噶尔丹败亡之时算起,一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清朝和策妄阿喇布坦统治下的准噶尔政权和平共处了二十年左右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