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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壑难填的“坏邻居”(二)

欲壑难填的“坏邻居”(二)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清:矛盾重重的王朝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5098更新时间:2024-05-25 16:18:15

接着,准噶尔大军沿喀尔喀河东南推进,到大兴安岭西麓后,转向西南至索岳尔济河,一路持续追杀南下的喀尔喀部落。

六月十四日,噶尔丹先遣部队已来到乌尔会河东岸的乌兰之地,他们大肆劫掠乌珠穆沁人马,并四处追寻车臣汗和土谢图汗。

尽管几个月来清廷一直在遣将调兵迎击噶尔丹,但除尚书阿喇尼率领的八旗军接近乌尔会河以外,其余诸军均未到达布防地点。

得知噶尔丹大兵进入乌尔会河一带后,康熙帝急忙命令诸王领兵出战,并决计御驾亲征。但是,清朝大军从北京出发日期被定为七月初四日。这个时间,正是噶尔丹进入乌尔会河的第二十天。而清朝大军从京师到乌尔会河地区,还需要二十天时间。为此,如果清朝尚书阿喇尼的部队与噶尔丹交战失利,那么清朝大军就很难及时施以援手。

康熙帝研究战报之后,也嫌大军出发时间过晚,就下诏强调大军应该速出。由于清朝军中缺少火器和马匹,需要一定的时间筹措,所以,即使清廷再抓紧安排,大军发兵日期也只比原来提前了三天。

同时,一直沿路移动、寻找战机的清朝尚书阿喇尼所率军队,也是在噶尔丹进入乌尔会河的第八天才到达河边的,这就使原本是远征而来的准噶尔大军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能够以逸待劳地迎击清军了。

可见,正是由于清军指挥不利,行动缓慢,最终使得擅长运动战的准噶尔大军准备充分,在日后的战斗中尽显优势。

此时的康熙帝,还没有意识到阿喇尼所部清军的危险,他唯一担心的是噶尔丹获知清军北进的消息而撤退。为了牵制噶尔丹,康熙帝派出理藩院员外郎阿尔必特祜、达赖等人前往噶尔丹行营活动,以清廷使节的名义,说服噶尔丹在当地逗留,让他准备和皇帝派出的特使谈判,目的就是要迷惑和迟滞噶尔丹行进的速度,羁迟其军。康熙帝还指示说,如果噶尔丹见皇帝敕谕退兵,最好谕令他不要退兵,留在原地等待赏赐;如果噶尔丹继续进军,则令诸军疾发,对其实施攻打;如果噶尔丹大军奔溃,诸军务必穷追!

但清廷上述周密的安排,都是一厢情愿,而且为时已晚。尚书阿喇尼根据先前清廷“调所备之兵以防之”的指示,已经指挥大军对噶尔丹发起了进攻,致使清廷集中全部兵力一举歼灭噶尔丹军队的计划完全落空。

阿喇尼得知准噶尔军到达乌尔会河的消息后,马上率领大军前往。

六月二十一日黎明时分,清军到达乌尔会河。望见准噶尔军营地之后,阿喇尼马上挥军,对噶尔丹发起进攻。对此,清代官方史料中的“阿喇尼战报”,非常简略地记述了乌尔会河之战始末:

尚书阿喇尼等奏报与厄鲁特战于乌尔会河地方。厄鲁特兵二万余掠乌珠穆沁男女、牲畜、辎重徐行,溯水上流游牧。阿喇尼侦之,分兵二队,乘夜往袭。二十一日昧爽,于乌尔会河地方及其营,令所选蒙古勇士二百余攻之。令喀尔喀兵五百,驱其所掠。未及战,诸部落及喀尔喀兵争取其子女牲畜,阵动不能止,遂退。厄鲁特分两翼,阵而立,我军次队继进,厄鲁特发鸟枪,军退。前队兵及喀尔喀兵复进,喀尔喀畏其鸟枪,先却,诸部落兵力薄,亦退。厄鲁特增兵,从山上绕出我左右,我军不能进,遂敛兵归。

是役也,厄鲁特多火器,而我火器兵未至,是以不得前进,乃驻军乌珠穆沁之鄂尔折伊图,以俟诸军。阿喇尼等具状以闻。(《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六,康熙二十九年六月戊子)

清朝有关尚书阿喇尼率领清军在乌尔会河和噶尔丹军队交战的报告,线索清晰,但是对清军伤亡只字未提。而准噶尔在此次战争中得胜的报道,在俄文史料中被详细保存下来。康熙三十年三月,噶尔丹使者在伊尔库茨克与俄将军基思梁斯基的交谈中提到:

天未晓,中国的两个统帅对博硕克图汗及其主帐发动军事进攻,据抓来的中国人供称,两位统帅共有军队两万人,全部轻装,未带大炮,备有弓、矛。博硕克图汗略为整顿了武器装备之后,便率兵与中国人作战,从黎明打到午后。博硕克图汗大杀中国军队,一个统帅当场毙命,另一个……在十五或二十人掩护下逃窜。博硕克图汗的叔伯兄弟丹济拉跟踪追击……缴获大车五百多辆以及全部辎重。([俄]中央国家古代文书档案库,第1 121号档,1691年,第258号档,第215卷,第43张。转引自[俄]兹拉特金《准噶尔汗国史》)

此外,俄国使者基比列夫到达噶尔丹牙帐的第二天,也跟着噶尔丹“观战作证”,他在眼见为实的出使报告里写道:

卡尔梅克博硕克图汗把中国兵杀得一个不剩!([俄]中央国家古代文书档案库,第1121号档,1691年,第258号档,第215卷,第46张。转引自[俄]兹拉特金《准噶尔汗国史》)

显然,清朝、俄国当时所记载的情况,基本完全相符。所以,载入《亲征平定朔漠方略》中的“阿喇尼战报”中所描述的战斗过程,还是比较可信的史料。

综合各方面史料,可见当时准噶尔军选择高地扎营,首先占据了地理优势。交战之前,噶尔丹从清军俘虏口中得知清军共有二万人而且全部轻装,这就使得噶尔丹知己知彼,对于自己的准噶尔大军实力更加有把握。

当时,噶尔丹军队和清军人数虽然基本相当,但准噶尔军队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加上拥有强大的火力,所以胜利的天平在一开始就向准噶尔军队方向倾斜。

清军方面,统帅阿喇尼对于敌我力量对比根本没有清醒认识,还派少量蒙古部族军队先行进攻准噶尔军。由于这些蒙古兵在战斗过程中争相认取先前被准噶尔军抢掠的亲属和牲畜,不仅使清军第一次进攻就因为自己方阵大乱而未遂,还给准噶尔大军预留了充足的备战时间。

在噶尔丹指挥下,准噶尔军分出两翼,形成“弓形阵”,等待清军入内。这种“弓形阵”,也称“扇形阵”,是蒙古人几个世纪以来就广泛采用的作战方式。其基本程序是:蒙古军首先选择有利地形,形成扇形阵地,张开口袋,诱敌深入。待敌人进入口袋之后,蒙古骑兵忽然三面进行还击。这种“弓形阵”,还往往辅以其他战术战法,从而变得更加灵活,更能有效歼灭敌军主力。

在乌尔会河之战中,噶尔丹所摆弓形阵,更具灵活性和隐秘性。当阿喇尼派七百蒙古兵第一次发动攻击时,噶尔丹并没有下令还击和追击,目的就是要避免暴露自己的阵地和兵力,使对方做出敌方势单力薄的错误判断。果然,阿喇尼很快就组织起第二次进攻。明知清军地势不利,而且没有强大火力作为后援,阿喇尼仍要执意进攻,主要还是因为他判断准噶尔军队的人数不多,而且自己所率的清军全部是轻装,即便受挫,也能迅速撤退。

在清军第二次进攻中,准噶尔军虽然兵力显得单薄,但他们依托“弓形阵”和火力优势,竟然打退了清军。此次交锋中,清军虽遭败绩,但还能发挥轻装作用,主力并未受到重大损失,前队兵马依然保持着足够的战斗力。

接着,阿喇尼又指挥清军发起了第三次进攻。这次,准噶尔军仍利用“弓形阵”进行了有力反击,他们从三面发动进攻,并用鸟枪等火力对清军展开攻打,使得清军伤亡严重。

忽然遇到对方强大的热兵器袭击,清军纷纷溃退。

恰恰在这个关键时刻,噶尔丹下令埋伏的准噶尔军队从阵地绕出,忽然出现在败逃清军的左右,对清军迅速形成夹攻状态。大骇之下,清军遭到致命打击。史料上记载说准噶尔军队“从黎明打到午后”,可以想见,处于被包围和被夹击状态中的清军人员伤亡肯定少不了!当然,俄国使节基比列夫在报告中所称“博硕克图汗把中国兵杀得一个不剩”,也是有些夸大的说法。但基比列夫作为当时战争的目击者,确实看到了清军遭到噶尔丹军队围歼的具体实况……

从清朝文件中可以发现,阿喇尼在呈上给康熙帝的军报中,将清军失败原因归咎于准噶尔部多火器,而清军火器兵没有及时赶到。其实,这只是清军大败的一个因素。在指挥艺术和战略战术等诸多方面,清军统帅阿喇尼显然要远逊于噶尔丹。

清军的惨败,在阿喇尼刚刚赶赴乌尔会河之时已经注定。

当然,乌尔会河之战的失败,康熙帝作为最高统帅肯定也有责任。清朝文件似乎都说阿喇尼是自己贸然和噶尔丹接战,其实,康熙帝应该事先有密旨指示他攻击准噶尔部队的。为了掩饰康熙帝的指挥不利,清廷在战后才对时任理藩院尚书的阿喇尼加以降级的处理。

噶尔丹铁定心要占据喀尔喀蒙古原有地区,也是因为其先前的内讧所致——自从侄子策妄阿喇布坦发动政变控制了准噶尔部基本领地后,噶尔丹就失去了能够回旋的大后方。他的老窝科布多地区有限的资源,根本无法满足其远征属众的需求,更不能满足他事先复兴蒙古帝国的需求,甚至在行军过程中,噶尔丹属下几万人的给养都成为问题,有时候他们甚至“以人肉为食”。

为此,饥渴难当的准噶尔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尽掠喀尔喀额尔德尼台吉,劫夺昆都伦博硕克图部众和济农阿难达赉的人畜,而后南下内蒙古,在乌珠穆沁旗大肆掠夺。所以,他们的这次远征,看似扩地拓土,其实也属无奈之举。

乌尔会河大战中,清军惨败,喀尔喀蒙古更加人心惶恐,纷纷逃散。这些蒙古败兵败将,途中四处劫掠,致使清朝北部边疆大乱。为此,清廷上下也开始生出对噶尔丹军队深深的恐惧,促使康熙帝重新考虑对准噶尔军队的战略和战术,并开始采取极为谨慎的策略,严禁各路清军各自为战。

在接下来的乌兰布通之战中,清朝大军统帅福全等到各路清军会齐后,才敢下令向噶尔丹军队发起进攻。

福祸相依。对于噶尔丹来说,乌尔会河大战的获胜,使得他在信心大增之余,开始盲目地骄傲自大起来,日益对清朝兵力产生轻视之心,继续率领大军侵扰漠南蒙古地区,进逼乌兰布通。这个地方,距离北京仅七百里。

噶尔丹大军来临的消息传出,给清朝北京城造成极大恐慌,根据刘献廷《广阳杂记》记载:

京师戒严,每牛录下枪手派至八名,几于倾国矣。城内外典廨尽闭,米价至三两余。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康熙帝才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御驾亲征。

事后可以发现,清军虽然在乌尔会河之战中惨败,但清朝强大的国力和兵力是准噶尔部远远不及的。康熙帝及时调整了战略,清醒地认识到清军的不足,在朝廷内外及时扭转了消极悲观情绪,认真做足各方面准备,并迅速重新组织起大军来迎击、追剿噶尔丹。

反观噶尔丹,乌尔会河暂时的胜利,反而成为他最终败亡的导火索。不顾双方实力的悬殊,野心膨胀至极,继续向南进犯,终于在乌兰布通遭遇清军主力。

“乌兰布通”,也译为“乌兰布统”。“乌兰”乃蒙语“红色”之意;“布通”,指“倒置的酒坛子”,所以“乌兰布通”即“红色坛子”之意。乌兰布通位于今天的克什克腾旗之西。该地区北面靠山,南临高凉河,地势险要。

笔者曾经数次路过此地,亲眼看到过红褐色的乌兰布统峰在大草原上静静矗立着。自元代起,这一带就水草丰茂。元清两代,此处都是皇家的避暑和狩猎胜地。

由于当时清廷调集的蒙古各盟、旗的助攻部队近二万人一时无法按时到达,情急智生,康熙帝就命令福全先对噶尔丹展开谈判,以赐物赏银为诱饵,引诱噶尔丹放松进攻态势,以待科尔沁诸部骑兵赶来助战。

福全得计之后,先礼后兵,和噶尔丹互派使节,进行了一系列的谈判,以拖延双方决战的时间。

七月二十日,裕亲王福全指挥的清军主力抵达克什克腾旗的土尔埂伊扎尔。由于地势平阔,清军宿营于此,整个营区长达六十里,宽二十里,驻军有五六万之众。

同日,为了稳住噶尔丹,福全遣使,入噶尔丹营帐表示道:

汝阑入我边汛,尚书阿喇尼等不得不迎战。汝向与天朝修贡通好,此来追喀尔喀耳。今喀尔喀劫夺我外藩,肆行悖乱,亦与我朝相失。圣上特遣和硕裕亲王及皇长子来,与汝申明礼法,自兹以往永定盟好。

也就是说,清朝使者对噶尔丹显得很客气,说先前清军将领阿喇尼和准噶尔开仗,乃由于噶尔丹不小心误入边界,清军不得不迎战;而且你一直向大清朝贡,这次进军目的原本也是为了追击喀尔喀蒙古人。而喀尔喀某些散兵游勇确实到处劫掠,大清朝正想灭他们呢。为此,大清皇帝派遣裕亲王福全以及皇长子来这里,就是来和你申明礼法的。从此之后,我们互定盟好,直到永远……

清朝派大军前来,却说是为了结盟,噶尔丹自然不相信。清朝使臣接着解释说:难道你没听说吗,我大清出兵俄罗斯,后来还是礼尚往来以谈判解决了问题,最后双方也是不战而归啊……

任凭清朝使者如何说,噶尔丹就是不信,他早就看出清廷是假谈而真打。将计就计,噶尔丹也对清朝使者“抱屈”,表示说:“喀尔喀蒙古乃吾世仇,因追杀他们,我军才误入清朝边境。我准噶尔一向拜服中华皇帝,不敢妄行!”

谈了半天,噶尔丹还是坚持原议,向清朝索要喀尔喀蒙古的头领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

得知消息后,躺在病榻上休养的康熙帝非常愤怒,下密旨给福全:“暂时和噶尔丹虚与委蛇,静待盛京、乌喇、科尔沁等部兵马。为了稳住对方,你可以派人送噶尔丹牛羊,犒赏其军,老其锐气,疑其士卒!”

得旨后,福全马上派人给噶尔丹送去一百只羊、二十头肥牛,以示友好,并致函噶尔丹,希望约定地点双方面对面进行和谈,以求彻底解决喀尔喀蒙古问题。

噶尔丹大贼之人,他对清朝送来的牛羊照单全收,却对福全所说的和谈之事支支吾吾,依旧有条不紊地推进,一时间使得福全和所有清朝的随营大臣皆不知所措。

于是,福全派人快马加鞭禀报康熙帝,奏称噶尔丹狡诈多端,踪迹难定。而清朝大军人多,回旋困难,是打是和是退,希望皇帝早下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