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三屠 百姓切齿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明:繁华与崩溃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952更新时间:2024-05-25 16:17:51
李成栋亲手策划的大屠杀
南明弘光朝覆亡后,以钱谦益为首的朝臣多送款迎降,劝多铎说:“吴地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无须再烦兵锋大举。”虽然文人无骨,此话水分也不是太大。除了太仓农奴为了抢夺先前的主人造过几次反外,江南大地一时还真没对清军进行太大的袭扰。各地乡绅为了自保,也纷纷在城墙上大书“顺民”二字。钱谦益与各地乡绅的信中也称大清“名正言顺,天与人归”。尤其是对“扬州大屠杀”的恐惧,一向生活安逸的江南人民在心理上确实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开始认真思考顽强抵抗后的毁灭后果。
让人极其骇震的是南京和扬州的结果昭然在目——“扬州十日”杀了八十万人;南京城在弘光帝逃跑后由赵之龙、钱谦益等人手捧明境图册和人民户口向清豫王多铎行四拜礼献降,二十余万兵马束手投降。清军兵不血刃,果然没有大行杀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确实为江南士绅民众在心理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日本人在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实际上也是天皇裕仁和日本大本营默许的,其最初目的也是想效仿清军当时的大屠杀以达到“震慑”中国人心理的目的。殊不料,世易时移,中华民族心理日益坚强,大屠杀反而更加激起同仇敌忾之抵抗决心。)
偏偏就在此时,清廷忽然下了一道“剃发令”。本来,在1645年6月,清豫王多铎还下过一道命令:“剃头一事,本国相治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但仅仅过了一个多月,摄政的多尔衮下令所有汉人都必须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而这一忽然而来并导致数百万人头落地的命令,竟源于一个无耻之极的汉族降臣孙之獬。
孙之獬,山东淄川人,明朝天启年间进士。此人因人品低下,反复无常,一直郁郁不得志。清军入关后,他求官心切,是第一批摇尾乞降的汉官,并当上了礼部侍郎。为报新主提拔之恩,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平定大计,孙之獬就走了个“偏门”——主动剃发。
孙之獬前脑门一溜精光,后面也拖个大辫子,穿上一套四不像的满服,施施然来,上朝时想博个满堂彩。不料,当时汉人官员仍是博冠大袖、汉人装束,见这么一个老臣不伦不类,心中都觉得又可笑又可鄙,扬袖把他排挤出汉班;满族官员自恃是统治征服民族,也都纷纷脚踢笑骂,把他踹出满班。
恼羞成怒加上气急败坏,孙之獬下了朝后立马写了一道奏章,向清世祖建议在全境范围内给汉人剃发,其中有几句话直挠当时摄政的多尔衮心窝:“陛下平定中原,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之从陛下也!”
清帝顺治当时年仅七岁,全权大事全部由摄政王多尔衮一人说了算。多尔衮等人本来就是北方武人性格,被孙之獬这一阴激,深觉其言甚是有理。而且,早在1644年多尔衮入关之前,满人大学士希福已在盛京向朝廷进献了满文写的辽、金、元三朝史料,想使这些过往“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经验“善足为法,恶足为戒”。其中最主要的警示,就是防止上层“汉化”。特别是辽、金两朝,“汉化”最终导致了皇族的消沉和猥琐懦弱。
孙之獬的进言,正好挑起多尔衮的警惕之心,他想先从形式上消除“汉化”的潜在危险——好!我先下手为强,先给全体汉人来个“满化”,强迫剃发!
这下可好,本来渐趋平静的江南地区顿时如水入沸油般四处暴散起反抗的怒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一直以孔孟伦理为原则的中国人,无论官绅还是普通百姓,都不能接受自己在形象上变成野蛮的“夷狄”。即使是统治中国近百年、残暴横行的蒙古统治者,也从未下令要汉人改变装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家族宗法和儒学为源的中国人,或许能把朝代兴替看成是天道循环,但如果有人要在衣冠相貌上强迫其施行历史性的倒退,把几千年的汉儒发式和盛唐袍服变成“猪尾巴”小辫,这不仅仅是一种对人格尊严的侮辱,简直就是类似“阉割”之痛。而且,以“夷狄”的形象活着,死后都有愧于祖先,没有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如果说在文化、财产、等级等方面,士大夫和平常民众还存有歧异的话,那么在这种保卫自身精神和风俗的立场方面,几乎所有汉人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原本已经降附的地区纷纷反抗,整个中国大地陷入血雨腥风之中。连真心归附清朝的汉人学者也在笔记中愤愤不平地记述道:
我朝(清)之初入中国也,衣冠一仍汉制(其实朱元璋下令是遵依唐制)。凡中朝臣子皆束发顶进贤冠,为长服大袖,分为满汉两班。有山东进士孙之獬,阴为计,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则满以其为汉人也,不受。归汉班则汉以其为满饰也,不容。于是(孙之獬)羞愤上书……于是削发令下,而中国之民无不人人思螳臂拒车斗,处处蜂起,江南百万生灵尽膏野草,皆(孙)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王家祯《研堂见闻杂记》)
不过报应真迅速。三年多以后,因为受人钱财卖官,孙之獬受弹劾,被夺职遣还老家淄川。这老贼恰好赶上山东谢迁等人起义。义军攻入淄川城,孙之獬一家上下男女老幼百余口被愤怒的民众一并杀死,备极惨毒。
孙之獬本人被五花大绑达十多天,被押期间五毒俱下。义军百姓在他头皮上戳满细洞,人们争相用猪毛给他重新“植发”,最后,还把他的一张臭嘴用大针密密缝起,然后把他肢解碎割而死。
“嗟呼,小人亦枉作小人尔。当其举家同尽,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铁铸不成一错也!”此种下场,连仕清的汉人士大夫也不免幸灾乐祸。
剃发令下后,太仓、秀水、昆山、苏州、常熟、吴江、嘉定等广大地区义民顿起,纷纷杀死清军安排的地方官吏,开始了反清复明的抵抗运功。其中有嘉兴徐石麒、松江沈犹龙、常熟何沂、太湖徐云龙、昆山朱集璜等。
多铎忙派八万清军回师江南,并以李成栋这样的明朝降将为主力,进攻义军占领的城市。仅在昆山和江阴两地,清军就杀害了十多万起义的居民。
昆山本来局势平静,剃发令下,“人心方骇”,民众争起,杀掉清军委任的阁丞茂才,烧掉县衙,并把巡抚官署也一把大火烧为平地。
清军李延龄受李成栋指派,以铁骑围城,先杀义民数千。而后,清军入城,开始屠城,大杀三天,方下令“封刀”。
是两日天气晴明,而风色惨淡,空中无一飞鸟,暮皆大雨,震雷轰烈……初八日,王师(清军)拘掠千艘,载虏获西去。约计城中男妇逾垣得出者,十无一二。巧掩得全者,百无一二。骤遇炎雨,尸皆变色……其死之状,有倚门、卧床、投阁、板槛、反缚、攒捆、压木柱、斩首、斫颈、裂肩、断腰、剜肠、陷胸、肢解、寸磔种种之异,以至悬梁挂树,到处皆是;井坎池潭,所在皆满,呜呼惨矣!(吴伟业《鹿樵纪闻》)
李成栋明将出身,善用大炮攻城。屠掠昆山后,他又率清军拥数十门巨炮,进攻江阴城。一时间炮声震天,江阴城墙多处塌落。在此之前,江阴军民先上演一出真假“空城计”,大开城门,诱清军入城,夜中时分伏兵四起,斩清军大将一名并杀掉早已叛清的明将许定国(杀高杰那位)。
李成栋军猛攻六天,才把江阴城攻克。
江阴城虽不大,抵抗最力,最后阖城遇屠,情状惨烈!
1645年7月底,李成栋率所部五千多人向嘉定进逼,在路上就开始奸淫杀烧。嘉定居民在明朝进士黄淳耀等人带领下,用大木、巨石填塞城门,誓死拒守。
8月中旬,李成栋猛攻嘉定城北的娄塘桥,杀死上万民众。8月24日夜,由于天降大雨,城上不能张灯,李成栋趁黑派兵潜伏于城根下挖地道,在其中暗埋火药。黎明时分,李成栋用大炮猛轰,引燃火药,地裂天崩,城墙倒塌,清军乘间蜂拥而上,由于军士在屋顶上奔驰,一时间通行无阻。最终,城内难民不得逃生,皆纷纷投河而死,河水为之不流。黄淳耀兄弟奋战力竭,最后相对自缢殉国。
由于李成栋的弟弟在此之前在一江伏击战中被杀死,出于野蛮的报复之心,他下令部下屠城。“(李)成栋持刀,下令屠城,约日入后闻炮即封刀。时日暑正长,各兵遂得悉意穷搜,家至户到……”(吴伟业)
清军受命,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丛棘,必用长枪乱搅,一心要杀个鸡犬不留。
当时的惨景,有亲历者朱子素的《嘉定屠城略》作证,“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简直就是一幅活的人间地狱图!
清军遇见年轻女人,就当众白昼轮奸。如遇抵抗的妇女,这些人形兽心者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肆行奸淫。一顿杀戮过后,李成栋属下四处劫掠财物,见人就喊“蛮子献宝”,随手一刀,也不砍死。如果被砍人拿出金银,清兵(其实是前明军)就欢跃而去;那些腰中金银不多的居民,必被砍三刀,或深或浅,刀刀见骨。当时刀声豁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
最后,这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清军竟抢夺三百大船的财物,统统在李成栋的指挥下运离嘉定。此为“嘉定一屠”,共有近三万人被屠杀。
几天之后,有一名叫朱瑛的义士聚集逃跑于周遭的民众共两千多人,重新回到嘉定,并处死归降清军的叛贼和清军委派的官吏,在葛隆一带还设伏消灭了李成栋的一支小分队。
气恼至极的李成栋忙率军回攻嘉定,并在路上把葛隆和外冈两个镇子的居民全部杀光。被民众赶走的清军委派县令浦嶂为虎作伥,领着李成栋军士直杀入城里,把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居民杀个精光,积尸成丘,然后放火焚尸。浦嶂不仅把昔日几个朋友娄复文等人整家杀尽,还向李成栋进言:“若不剿绝,必留后患!”清军杀得性起,嘉定又惨遭“二屠”。
二十多天后,原来南明的一个名叫吴之番的将军率余部猛攻嘉定城,周边民众也纷纷响应,竟在忽然之间杀得城内清兵大溃出逃。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吴之番所率兵民大多未经过作战训练,很快就溃不成军,吴将军自己提枪赴阵而死。李成栋军第三次攻城,不仅把吴将军数百士兵砍杀殆尽,顺带又屠杀了近二万刚刚到嘉定避乱的民众,血流成渠,是为“嘉定三屠”。
经过如此残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才开始剃发,自称大清顺民。
可见,血海肉山终于使反抗的烈焰渐趋熄灭。李成栋因为这些“赫赫”功劳,被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又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