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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熟的“正确”选择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明:繁华与崩溃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255更新时间:2024-05-25 16:16:42

建文帝削夺诸藩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嫡子,自小聪慧好学。朱标患重病时,朱允炆才十四岁,昼夜立侍其父懿文太子床前,绝对是个仁孝的好苗子。

朱允炆伺候亲爹两年多,身子骨孱弱的老太子朱标终于命赴黄泉。朱允炆至孝之人,居丧毁瘠过哀,不食数日,真正体现了封建时代人子的纯孝之情。

心如铁石的老皇帝朱元璋亦哀不自胜,抚着孙儿的背,劝说道:“你真是孝顺呵!别这样悲哀不吃东西,会拖坏了身子骨,我还活着啊,你让我怎么办!”

朱允炆这才稍稍进食,收泪强忍哀痛,以使皇爷安心。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

洪武二十九年,老皇帝朱元璋召集诸子于东宫参见朱允炆,行宫廷仪制,也就是让朱允炆的叔叔们拜见未来帝国的皇帝。厚道谦和的朱允炆内心很是不安,于东宫按朝廷礼仪受拜后,赶忙入内殿,以“家人礼”拜见诸叔。

以前,皇太子朱标辅佐朱元璋处理公务时,由于其本性仁厚,在刑狱方面多所减省,救回不少人命。当时,太子还惹得刻薄寡恩、天性好杀的朱元璋老大不高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辅佐老皇帝处理朝务,也效仿其父,凡事以宽大为怀。由于当时武臣谋士几乎被朱元璋杀了个精光,加上“隔代亲”的感情,朱元璋没有再对孙子发怒,一直“龙心甚悦”。

作为皇太孙的朱允炆,根据《礼经》,参考历朝刑法,对洪武律令中特别不合理的七十三条重法予以删改,深得民心,天下称颂。洪武二十八年,明廷诏去黥、刺、剕、阉割诸刑,想必也是皇太孙劝老皇帝去严刑之效。

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是为建文帝,诏改明年为建文帝元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朱元璋儿子辈的诸王以叔父之尊,多有不逊,视其为黄口小儿,骄横之情溢于言表。身肩明帝国未来重任的朱允炆心中很是忧虑。有一天,他问侍读的太常卿黄子澄:“我几个叔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

黄子澄儒士出身,深谙历史故事,马上一五一十详细地把汉景帝实行削藩政策、平定七国之乱的史实讲给当时的皇太孙听。

毕竟也是一仁弱书生,朱允炆听后心喜,觉得事情并不难办,自言自语道:“有这种谋略,我以后就不会担忧了!”

当初,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南京建都,地距边塞六七千里。故蒙古残兵败将常常于塞下出没,捕杀吏民,抢夺财物,骚扰边境。因此,对于各边境重要地区,明初皆以至亲皇子坐镇。

朱元璋对属下将领非常猜忌,对他自己的骨肉诸子却一千万个放心,下命诸子可以专制国中,各拥精兵数万,并有征调各路军兵的威权。

朱元璋为人做事雷厉风行,杀人从未手软,但对中国历史的流脉,他根本不如那些读过书的帝王们那样理解得深透,想不到他自己死后亲儿子会带兵干掉亲孙子,直接威胁着他绞尽脑汁在千百万人头堆上建立的大明帝国。

虽然朱元璋喜怒无常,总以杀人为乐事,但其臣子中也不乏深思远虑、耿耿忠心之辈。早在洪武九年,训导叶居升就“应诏陈言”,极论朱元璋“分封太侈”的隐患:

《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在点明了诸侯藩王尾大不掉的隐忧后,叶居升进一步力排众议,深入分析了“疏不间亲”论点的害处:

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国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四裔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

在举出了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的鲜明例证后,叶居升还在奏表中言之凿凿地为老皇帝出主意:

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及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如此立意明白、条理清晰、直陈利害的忠臣言奏,朱元璋阅毕,竟勃然大怒,认为叶居升居心叵测,离间皇室。

锦衣卫不是吃素的,这些皇家恶狗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居升从家中逮入大狱,五刑毕具,把他活活拷打致死。

此后,就此事再无敢言者。别的皇帝只有“逆鳞”数片,朱元璋这条老龙,全身上下都是“逆鳞”,况且议论皇上家事,动辄就有灭族之罪。因此,在其后的洪武二十多年间再也没人提起藩王诸镇之事。

建文帝即位后,宣布太祖遗诏,其中关键内容在最后:“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城)。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

此诏用意,一是怕诸王以哭临大行皇帝为名忽然带大兵进京夺位,二是明令各藩王属下官吏直接听命朝廷。

诏下,诸王不悦。这些人互相之间秘密通风报信,都私下讲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齐泰从中阻挠他们这些“孝子”进京哭灵。

不久,户部侍郎卓敬上密疏,奏请裁抑宗藩。疏入,不报。

建文帝留中不发,实际上是正在认真考虑削藩的步骤。

虽然卓敬上的是“密疏”,但诸王耳目众多,消息早已传开,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频相煽动,流言四起,多闻于朝。

事已至此,建文帝就把从前的老师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秘密召至内殿,商议削藩大事。齐泰认为燕王拥有重兵,且“素有大志”,应该先拿燕王开刀,削夺他的藩地。黄子澄持相反意见,认为燕王久有异志,一直秣马厉兵,很难一下子解决,他主张宜先取周王,剪去燕王手足,然后再图燕王不迟。

建文帝年轻,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促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接着,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皇叔交予蜀王看管。

由于事出突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被逮的两个王爷“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

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休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有理有节,建议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如此,诸侯势弱,自然天子势强。

建文帝嘉之,然不能采用施行。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楩有“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鞠审。

这位湘王朱柏挺倔拧,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

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而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下诏齐王朱榑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软禁在大同,废为庶人。

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

“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清初史家谷应泰对于建文削藩之事倒有“事后诸葛”之见。他认为,明太祖在世时,就应该下令诸藩遣子入侍于京师,并在禁宫内院建“百孙院”,择以淳儒良师对这些小龙崽子们予以教化,既留了“人质”,又传习了藩臣之礼;同时,再派勇臣猛将镇守四方关键之地,坚壁高垒,严防诸藩异动。一俟诸王子弟成年,马上下恩诏裂土分封,使各个小国林立,都没有能力萌发造反不臣之心。

依笔者愚见,谷应泰也是妄自忖度。朱元璋何其残暴之君,他一辈子心思用在防臣、防民、钳制人口、诛戮有功之上,怎么又会有人敢当他在世时提出诸如建“百孙院”的建议呢?即使有人敢于疏奏,老家伙定会追根潮源,追问臣下“所安何心”,稍有不慎,三宗九族,顿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