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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受诬入狱(1)

第二十六节 受诬入狱(1)

书名:陈子昂传作者名:李宝山本章字数:2318更新时间:2024-05-30 14:25:54

如果我们读卢藏用为陈子昂写的传记,或者是《新唐书》卷一〇七《陈子昂传》,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拜右拾遗。子昂晚爱黄老之言,尤耽味易象,往往精诣。在职默然不乐,私有挂冠之意。

擢右拾遗。子昂多病,居职不乐。

两种传记皆记载陈子昂在擢升为右拾遗后,即开始消沉。消沉的表现,是“默然不乐”,“有挂冠之意”,即意欲辞官;陈子昂“晚爱黄老之言”,也可以说是其消沉的表现,因为“黄老之言”即提倡无为避世的道家哲学。消沉的原因,是“子昂多病”。确实,我们在本章第二节讲到过,陈子昂归蜀守丧时曾大病了一场,产生过避世的想法。但我们也说,这只是一个病人的胡思乱想,并不是陈子昂真的想要避世。如果真的想要避世,他本来是辞官守丧,也就没有必要再一次回到洛阳;回到洛阳之后,也不必再一次上书谏言措刑,不必对武则天崇佛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感到愤怒,也不必逆武则天的意愿、逆当时的舆论,去提议如何正确处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案子。可见,擢升右拾遗后,陈子昂的政治热情依然如故。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受什么事件影响,陈子昂就开始消沉了呢?

1935年,《国学季刊》第5卷第2期发表罗庸先生《陈子昂年谱》一文,这是我们目前所知最早的一份陈子昂年谱。年谱是一种特殊的人物传记体裁,以谱主为中心,以年月为经纬,全面细致地叙述谱主一生的事迹。老一辈学者做学问都重视年谱的编纂,因为只有按时间顺序搞清楚一个人一生的行迹,才能更好地认识这个人,也才能将其作品精确地放到其生平坐标系的某个点上,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其作品。罗庸先生在昆明五华书院讲文学史导论课时就曾说过:“假如我们执偏概全,以一诗一文来论一个作家的生平,结论一定是错误的。所以,治文学史在取材的时候,一定要先加一番整理的工作,为作家作成年谱,把他的作品比次先后,断语才会精确。”胡适先生也曾说过:“‘年谱’比中国式的‘传’好得多!”因为相比于普通的传记,年谱的精确度更高;传记对某些事情、某些作品的年份可以不闻不问,模糊过去,年谱则要将每一件事情、每一件作品都归到某一个具体的年份。所以,罗庸的《陈子昂年谱》虽然因其是开创之作而不尽完善,但其对陈子昂生平许多前人未曾注意、囫囵吞枣的地方,都做了比较清晰的考辨。其考辨的重要成果之一,就是发现了陈子昂曾“坐逆党陷狱”的事实。他的理由主要有两个:第一,陈子昂有一篇《谢免罪表》,说自己“误识凶人,坐缘逆党”,然后被免罪的事儿,其《祭临海韦府君文》也说自己“置在丛棘,狱户咫尺”,可见其因逆党的案子而被捕入狱的事实;第二,从长寿三年春起,到天册万岁元年十二月二十日前,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陈子昂没有一篇诗文,大概就是由于这段时间正在狱中。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陈子昂会消沉,会“居职不乐”。

但是,陈子昂具体因为什么样的“凶人”和“逆党”被捕入狱,入狱的具体时间如何,我们都无法准确得知。从他屡屡谏言揭露、指斥朝政弊病的行为可以推想,其平日里得罪的人应该不少。我们稍微回忆一下前面所讲陈子昂的奏疏,就会发现他批评的对象包括了各个层级的人:最高统治者武则天、武则天的亲信、酷吏、无功受禄的臣子、征战的将军、出使的官员、底层的县令……陈子昂如此有“作为”,在明争暗斗的朝廷中,获罪在所难免,不获罪才是奇迹。

天册万岁元年十二月,陈子昂出狱后,向武则天呈奏了《谢免罪表》,其中说道:

臣巴蜀微贱,名教未闻。陛下降非常之恩,加不次之命,拔臣草野,谬齿衣冠,臣私门祖宗,幽显荣庆,岂止微臣一身而已!臣宜肃恭名节,上答圣恩,不图误识凶人,坐缘逆党,论臣罪累,死有余辜,肝脑涂地,不足塞责。陛下弘慈育之典,宽再宥之刑,矜臣草莱,悯臣愚昧,特恕万死,赐以再生。身首获全,已是非分;官服具在,臣何敢安?臣若贪冒宠私,颜恩造,复尘旧职,以玷清猷,蝼蚁微心,实惭面目。臣伏见西有未宾之虏,北有逆命之戎,尚稽天诛,未息边戌。臣请束身塞上,奋命贼庭,效一卒之力,答再生之施。庶陛下威命,绥服荒夷,愚臣罪戾,时补万一。若臣获死锋镝,为厉犬羊,古人结草,实臣恳愿。不胜大造再生荷戴之至。

陈子昂在表文中表达了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认错:“我是靠着陛下您的恩典,才从一介草民,成为朝廷官员。我本来应该辛勤工作、洁身自好,以报答陛下的圣恩,没想到却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与‘逆党’有关联。犯下这样的大罪,我是死有余辜,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洗清我的罪责。”第二层意思,谢恩:“陛下想着我是草野之民,怜悯我的愚昧,于是赦免了我的罪过,让我得以重生。不仅保全我的性命,还让我官复原职,如此宏大的圣恩,让我内心感到惶恐不安。”第三层意思,补救措施:“面对圣恩,深感惭愧。直接官复原职,实在心有不安。西北边疆尚未安宁。我请命出塞从军,为陛下贡献一份力量。如果有赖陛下的威望,平定了边疆,那么我的罪过就弥补了万分之一。如果我不幸战死沙场,也算是报了陛下的圣恩。”

可以看出来,陈子昂的《谢免罪表》写得非常诚恳。陈子昂之前对于刑罚的谏言,都是出于其观察;而这一次,他亲身体验两年牢狱生活,想必对面目狰狞、声色俱厉的酷吏狱官,认识得更加清楚了。陈子昂读过《史记》,应该知道西汉开国大将周勃入狱后所说的那句话:“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陈子昂写有“何惊狱吏尊”这样的句子,就是用周勃的典故。在疆场搏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周勃都受不了狱卒的欺凌和折磨,古代监狱的情况可想而知。曾经也从过军的陈子昂从狱中出来以后,大概会产生与周勃同样的感觉。所以,他出来以后请命再次从军,不妨看作他对狱中生活仍旧感到后怕的一种表现。那么,《新唐书》说陈子昂“居职不乐”也就可以理解了;其“多病”,则多半是归蜀守丧时所患的旧疾加上狱中所受的折磨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