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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历抵群公(3)

第十四节 历抵群公(3)

书名:陈子昂传作者名:李宝山本章字数:2089更新时间:2024-05-30 14:25:43

唐朝实行三省六部制度,三省即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即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秦汉以至宋元,皇帝们为了防止宰相权力过大,对宰相进行分权,但除了隋唐,其他几个朝代都是从分割权力的内容入手:秦汉、元代是行政、军政、监察“三权分列”,宋代则是行政、军政、财政“三足鼎立”——秦以前没有宰相,元以后废除宰相,所以不在讨论之列。用易中天的话说,这是“寓分权于分工”。只有隋唐是例外,“三省六部”的“三省”从程序上而不是内容上将宰相职权一分为三:中书省管决策,门下省管审核,尚书省管执行。三省长官均是宰相。“三者之中,又以侍中、中书令为真宰相。”

薛元超此时即为“真宰相”中书令,位高权重,陈子昂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展现自己。当薛元超在宴会上注意到自己时,陈子昂除了展现自身才能,还有一层关系可以帮助他进一步引起薛元超的兴趣:我们前面提到过,陈子昂在蜀地时,与郭震、赵彦昭一同入蜀的有一人叫薛稷,而这个薛稷,正是薛元超同祖父的堂兄弟薛仁伟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以陈子昂与郭震的关系、郭震与薛稷的关系来看,陈子昂与薛稷必然相识,薛稷或许还向陈子昂提过自己朝中的堂叔薛元超。陈子昂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和与薛稷的这层关系,成功获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薛元超让他在宴会结束后呈上一卷诗文。陈子昂终于看到了希望,回家后赶紧写了一卷自己颇为满意的诗文,第二天送呈薛元超,并附上了一封书信:

某启:一昨恭承显命,垂索拙文,祗奉恩荣,心魂若厉,幸甚幸甚!

某闻鸿钟在听,不足论击缶之音;太牢斯烹,安可荐藜羹之味。然则文章薄伎,固弃于高贤;刀笔小能,不容于先达。岂非大人君子以为道德之薄哉?某实鄙能,未窥作者。斐然狂简,虽有劳人之歌;怅尔咏怀,曾无阮籍之思。徒恨迹荒淫丽,名陷俳优,长为童子之群,无望壮夫之列。岂图曲蒙荣奖,躬奉德音,以小人之浅才,承令君之嘉惠,岂不幸甚!岂不幸甚!

伏惟君侯星云诞秀,金玉间成,衣冠礼乐,范仪朝野。致明君于尧舜,皇极允谐;当重寄于阿衡,中阶协泰。非夫聪明博达,体变知机,如其仁!如其仁!方当拔俊赏奇,使拾遗补阀,坐开黄阁,高视赤松,然后与稷契夔龙比功并德,岂徒萧曹魏丙屑屑区区而己哉!

某实细人,过蒙知遇,顾循微薄,何敢祗承?谨当毕力竭诚,策驽磨钝,期效忠以报德,奉知己以周旋。文章小能,何足观者?不任感荷之至。

这封书信,我们在前面第二章第四节曾引用过只言片语,现在来看看它的全文。信的第一段叙述了写信缘由,是薛元超“垂索拙文”。第二段阐述了自己的文学观点,并谦虚地描述了自己的文学创作情况,意译过来就是在说:

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治国理政,而不是舞文弄墨。我的能力有限,诗文写得并不好,虽然凭借自己的文采和个性写了一些抒发我这种忧劳之人情感的作品,也曾模仿阮籍的《咏怀》而抒发自己的志向,但我十分悔恨自己只能陷在这种舞文弄墨的生活中。我家乡的前贤扬雄说过,舞文弄墨只是童子的事情,壮夫是不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的。我这样的“童子”,现在竟然能得到您的青眼和恩惠,实在是我的荣幸!

这是我们能见到的陈子昂对文学本身所发的最早的意见。这一段的表述,给人一种陈子昂反对文学本身的感觉,因为他对“文章薄伎”表达了不屑。其实,这只是陈子昂为了强调自己的志向不在文学而在入仕,所以把话说得有些过头;同时也是自谦自己的诗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读到后面,就会发现陈子昂所“恨”者,主要还是“迹荒淫丽,名陷俳优”,他反对的是成为文学弄臣,把文学创作当作笔墨游戏;他所引用的扬雄的那句话,原本也说的是“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

陈子昂“徒恨迹荒淫丽,名陷俳优”中的这个“恨”,与他两年来在长安、洛阳两地“历抵群公”的经历有关。虽然这两年创作的宴会应酬诗水平都很低,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应酬创作的经历,亲身体验到这种创作形式的华丽死板、内容的空洞无聊,他才会对“迹荒淫丽,名陷俳优”的舞文弄墨行为产生深切的“恨”。他后来高举“风骨”“比兴”的大旗,反对“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的齐梁体诗,跟他“历抵群公”这两年大量创作“轻靡”作品的经历,不无关系。如果没有这种经历,陈子昂的“恨”不会那么真切,主张也就不会那么鲜明。所以,陈子昂这两年的创作虽然乏善可陈,却为他后来鲜明的文学主张奠定了实践基础。

陈子昂书信的第三段先对薛元超进行了一番恭维,然后以一种“寓期望于夸赞”的方式委婉透露出自己想被提携的意愿:现在正是您“拔俊赏奇”、提拔人才的时候,如果这样的话,您的功德将远超萧何等贤相,而能与上古虞舜时期的贤相稷契夔龙相提并论!书信的最后一段表达了对薛元超的感谢和将竭诚效力的愿望。

陈子昂在信的最后称薛元超为“知己”,这是唐代文人行卷时对达官贵人的通称,宋人项安世就指出唐代举子行卷的行为“名之曰求知己”。可见陈子昂和其他行卷的举子一样,希望薛元超能在科举方面对自己有所帮助。确实,薛元超也以提拔举荐士人而闻名,“荐士若任希古、郭正一、崔融等,皆以才自名”,崔融还是陈子昂一生交游中较为重要的一人。可惜的是,薛元超似乎并没有给予陈子昂相应的帮助,甚至可能连回信都没有一封。陈子昂在下一年——开耀二年的落第,就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