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历抵群公(1)
书名:陈子昂传作者名:李宝山本章字数:2058更新时间:2024-05-30 14:25:42
据《唐摭言》卷一“进士归礼部”条云:“永徽之后,以文儒亨达,不由两监者稀矣。”永徽是唐高宗李治的第一个年号,是时陈子昂尚未出生。也就是说,陈子昂出生以后的科举选士,均是“先两监而后乡贡”,国都长安和东都洛阳两京国子监的学生享有优先录取的特权。陈子昂欲“以文儒亨达”,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游太学”。
太学的设置始于汉武帝元朔五年,历代相承,至隋代改名为国子监,唐承隋制,一仍其旧。因此,太学就是国子监的古称,卢藏用《陈氏别传》说陈子昂“游太学”,就是说他进入国子监学习。唐代国子监下设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作为国子监下设的太学,“以五品以上子孙、职事官五品期亲若三品曾孙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为之”,陈子昂曾祖未曾入仕,父亲也只有一个从九品下的“文林郎”空衔,所以陈子昂并没有入国子监下设太学的资格——这是我们认定陈子昂“游太学”的“太学”是国子监古称的原因。
那么,陈子昂在国子监所入的是六学中的哪一种呢?据《新唐书·选举志上》所载,六学之中,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可收八品以下低级官吏之子及普通百姓中擅长此学之人。除了官阶限制,国子监收生还有年龄限制:“凡生,限年十四以上,十九以下;律学十八以上,二十五以下。”陈子昂到长安时已经21岁,所以他在国子监只能入律学。国子监的律学专业,主要讲习法律,正常情况下,毕业后应参加明法科考试。但唐代也有这样的规定:“凡众科有能兼学,则加超奖,不在常限。”陈子昂在家乡读书之时,“专精坟典,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该览”,属于“兼学”的人才,所以他后来没有应试明法科,却应试了声望最高的进士科,原因就是如此。
我们前面提到,国子监的学生有优先录取权,这实际上说明了一个问题:录取与否,不仅仅与考试成绩有关系,还有一些考试之外的因素会影响甚至决定录取结果。这是因为唐代科举试卷并不糊名,所以哪本试卷属于哪位考生,是公开的,评卷时考生信息肯定会影响考官对考生成绩优劣的评判。正因如此,国子监学生的优先录取权才能落实。
除了身份,评判成绩优劣还有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就是考生平日的作品和声誉。由于唐代科举有这个特殊情况,所以就形成了一种被称为“行卷”的社会风尚。什么叫“行卷”呢?程千帆先生解释得很清楚:
所谓行卷,就是应试的举子将自己的文学创作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试以前呈送当时在社会上、政治上和文坛上有地位的人,请求他们向主司即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推荐,从而增加自己及第的希望的一种手段。这也就是一种凭借作品进行自我介绍的手段……
所以,陈子昂想要荣登科场,在“游太学”之余,免不了“历抵群公”,进行频繁的社交和干谒活动,以提高自己的声望——如果能遇到伯乐的赏识和推荐,那是再好不过了。
从现存诗文来看,陈子昂于调露元年岁末到达长安后,没过多久就去了东都洛阳。调露二年正月十五日,也就是上元节,陈子昂在洛阳高正臣的家里参加了一次宴会,会上有六人作诗,题目都叫《上元夜效小庾体》,并且限韵,以“春”字为韵。陈子昂写的作品是:
三五月华新,遨游逐上春。相邀洛城曲,追宴小平津。
楼上看珠妓,车中见玉人。芳宵殊未极,随意守灯轮。
诗的首联指出了时间和事件。颔联更为详细地讲述了宴会地点和内容。颈联写了诗人在游宴过程中所见之美人。尾联的“灯轮”大概隐喻着时间的流逝,诗人隐约有了某种美事将逝的感伤。这首诗是典型的“宫廷诗”,辞藻华丽,结构固定,内容空洞。这么多唯美的语句,除了简单描绘上元节的繁华,别无更深的意蕴。借用本章第一节提到的孔子的说法,就是“文胜质”。其他五人的同题诗作,也是差不多的水平。如果我们对比一下几乎同时创作出来的另一首写上元节的作品,就更容易看清楚陈子昂等人这些作品“文胜质”的毛病: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这是苏味道的名作《上元》。《唐诗纪事》卷八《崔融》云:“与李峤、苏味道、王绍宗附易之兄弟。”陈子昂亦与崔融熟识,与王绍宗也有相识的可能,所以陈子昂、苏味道两人虽无直接交游的证据,但他们的交游圈是有重叠的。苏味道比陈子昂长11岁,生活的年代也大致相当。用苏味道的同题材之作《上元》来与陈子昂的《上元夜效小庾体》进行比较,再合适不过了。
苏味道的诗用语也很华丽,但华丽之中透出一种阔大的气象。首联没有像陈子昂那样死板地先交代时间、地点,而是直接描绘了一个壮观的场面:错落的明灯在大路旁、园林中映射出灿烂的光辉;护城河中倒映着灯光,河上的桥便成了“星桥”,由于上元夜不实行宵禁,所以“星桥”附近的城门都开了铁锁——我们仿佛可以听见来来往往人群的歌声笑语。苏味道在颔联就描写的是马去人来熙熙攘攘的情景,但他通过巧妙的组合使得描写中带有某种隐喻:暗尘走了,明月来了,除旧迎新,生活越来越光明、美好,充满希望。颈联则以流水对的形式描写了街上的歌伎:她们打扮得分外美丽妖娆,一面走,一面唱着《梅花落》的曲调。尾联也是发出感慨:现在都不实行宵禁了,游玩到深夜又有何妨呢?那记录着时间流逝的玉漏,就不要再催我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