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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死因之谜

第二节 死因之谜

书名:陈子昂传作者名:李宝山本章字数:2218更新时间:2024-05-30 14:25:37

圣历元年秋冬时节,陈子昂以父老需要侍养为由,上书恳请辞官回乡。武则天应允了他回乡的请求,但并没有让他辞官,因此,陈子昂“带官取给而归”,官职依旧,俸禄照领。回乡之后,他过起了隐居生活,以芝桂为伍,与麋鹿同曹,种树采药,读书会客,也算自在逍遥。在读书的过程中,他察觉到除了司马迁《史记》,其余史书颇为“芜杂”,并未达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水平,于是便起意编纂一部《后史记》。《史记》终止于汉武帝时代,他便接着往下写,讲述自汉武帝到唐朝的历史。《后史记》是一个宏大的著述计划,意在打破汉代以来国史“断代”的传统,越过魏晋六朝而直追司马迁的足迹,为“通史”接续命脉。若成,必定流传不朽;可惜的是,这项计划很快就被打断了。居家不到一年,圣历二年七月七日,陈子昂父亲陈元敬去世,他不得不搁置计划。同年十月,陈子昂将父亲安葬,可以想见,三个月来的后事处理琐碎繁杂,必定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下葬后,他即开始了在父亲墓旁守孝的生活,编纂《后史记》的计划自然无法实施。陈子昂又是至孝之人,父亲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精神打击,以至于“哀号柴毁,气息不逮”,身心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古语云:“福不重至,祸必重来。”射洪县令段简觊觎陈家财产,于是“附会文法”,想要陷害陈子昂。陈子昂心中恐惧,为了避祸,让家人给段简送了二十万缗贿赂,但段简并未罢手,仍派人将他收押狱中,并施以刑罚。陈子昂本来就身体羸弱,加之父丧的打击与狱卒的杖责,便完全倒下了。他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在狱中算了一卦,不幸的是,卦象并没有给他以希望,反而印证了他的预感,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天命不祐,吾其死矣!”陈子昂仰天发出这绝望的哀号,随后死于狱中。时在圣历三年的春天,陈子昂年仅42岁。

以上是陈子昂死于狱中的始末,主要依据的是陈子昂好友卢藏用所写《陈氏别传》的记载。学者们对这些记载多抱怀疑态度。岑仲勉就指出了三大疑点:第一,据《新唐书·来俊臣传》的记载,段简的妻妾皆被来俊臣强夺,可见段简不过是一个毫无骨气之人,陈子昂不惧武则天手下酷吏之淫威,怎么就会惧怕这小小的县令段简呢?第二,据罗庸《陈子昂年谱》所考,陈子昂曾因逆党案被牵连而在洛阳入狱近两年时间,铁窗风味,早已饱尝,又何以会对一个县令畏缩到如此地步呢?第三,陈子昂辞官时“天子优之”,是“带官取给而归”,仍然有着省官的身份,与县令周旋当不成问题,又何须急于贿赂?而区区一介县令又岂敢嫌弃省官的二十万缗贿赂太少?由于有这三大疑点,岑仲勉便做出推测:陈子昂居家之时,如果不是有反抗武则天政权的计划,就必然有诛讨武则天政权的文字,所以段简才能“附会文法”,陈子昂才会心生恐惧而贿赂段简,段简不肯罢手,最后陈子昂只能一死了之。

岑仲勉的解释,王运熙认为很合情理,但说到底,只是一种推测,岑仲勉自己也承认是“纯出推测”。既然如此,别人也可以做出其他推测。所以,关于段简到底“附会”了什么“文法”的问题,还有一些不同的说法:葛晓音认为与陈子昂为父亲写的墓志铭有关,因为这篇墓志铭中有“青龙癸未,唐历云微”“大运不济,贤圣罔象”等表述,似乎在影射、诋毁武则天篡唐;王辉斌认为与陈子昂撰写《后史记》之事有关,因为唐朝不允许私人修史,陈子昂的行为明显出格。

除了“附会文法”,小小县令竟敢诬陷省官的反常现象,也让人们怀疑段简背后必有地位显赫的后台授意。王运熙就认为,陈子昂持身正直,屡屡进谏,妨害到武则天侄子武三思的利益,故武三思假段简之手迫害陈子昂。段简的幕后推手到底是谁,也是众说纷纭,我们简要介绍另外两种说法:一说是武则天另一个侄子武攸宜,因为陈子昂第二次随军出征,与主将武攸宜的相处极不愉快,陈子昂出征结束后不久即恳请辞官回乡;一说是上官婉儿,因为陈子昂的诗歌主张是提倡汉魏风骨,反对“彩丽竞繁”的宫廷诗风,而上官婉儿祖父上官仪的诗歌正是“以绮错婉媚为本”,时人称为“上官体”,是宫廷诗的典型代表,上官婉儿掌权后欲大力推广“上官体”,必先除掉公开反对“上官体”的陈子昂等人。

也有人指出,陈家作为当地的豪强家族,与地方官府产生矛盾是不可避免的,这种矛盾的产生与陈家的声望密不可分:据陈子昂在其父亲的墓志铭中说,当地的纷争案件,百姓更愿意相信的是陈元敬的决断,而不是官府的决断。这样的家族,当政者必欲除之而后快。所以,陈子昂之死具有历史的必然性,即使没有段简诬陷,也会受到其他县令的诬陷;即使陈子昂没有被诬陷,他的子孙恐怕也在劫难逃。

还有人说,陈子昂之死也有好道服药的原因。其平日常常服食丹药,导致身体出现重疾。服食丹药以求去疾长生,丹药反而影响身体健康,那就继续服食丹药以求去疾长生,形成恶性循环,最终惨死狱中。

陈子昂之死的始末,如我们开篇所述,卢藏用的《陈氏别传》已经讲得比较清楚了。但经过学者们的不断论证分析,呈现了多种可能性,反而变得云山雾罩,让人不知该如何取舍。这可真是“你不说我还明白,你一说我就糊涂”,陈子昂之死在阐释过程中变成了真正的“谜”。但是,不管我们怎样破解、推测这个“谜”背后的谜底,就像上述那些学者所做出的努力一样,都需要我们对陈子昂的生平事迹有所了解。本传之所以在开篇介绍学者们对陈子昂“死因之谜”的种种推测,一方面是为了引起读者诸君的思考,另一方面则是由此展示一些陈子昂的生平线索,比如他与武则天政治集团的关系,他的从军之旅,他的文学主张,他的家世背景,他的生活习惯……

看来,一切还得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