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冤死狱中

公元700年，春天，正是桃红柳绿、莺娇燕姹的时节。这一派万物复苏、生机萌动的景象，只是整体感受罢了。如果细致观察，就会发现世间有不少生命其实并未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或许是没熬过严冬摧残，或许是遭受了意外打击，总之，百花齐放没了它们的身影，百鸟争鸣没了它们的啼音，它们以最为朴素的方式，回归生养它们的自然界中。

就是这一年春天，陈子昂死于他家乡——四川省射洪市金华镇，当时称为梓州射洪县——的县衙里。射洪县衙，应该和其他县衙一样，死人是常有的事。司马迁说：“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这些死在县衙里的人，是否“富贵”不得而知，“名摩灭”和“不可胜记”则是事实。陈子昂的情况有所不同，他很“富贵”，但是没有“名摩灭”——当然不是因为他“富贵”，而是因为他是“倜傥非常之人”。他到底是如何的“倜傥非常”，暂且按下不表，这是我们整本《陈子昂传》的任务。现在只讲他死后的两个“报仇”故事，一个有文字记载，一个是民间传说。

唐开元二十七年，也就是陈子昂死后约40年时，章仇兼琼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剑南节度使，到了蜀地。章仇兼琼后来办了一件影响极坏的事：天宝四载，他为了讨好杨贵妃而提拔了杨钊，这个杨钊，在章仇兼琼去世的前一年，即天宝九载，被唐玄宗赐名为“杨国忠”。杨国忠专权误国，引发安史之乱，使得唐朝从此一蹶不振，这些故事，我们就不叙述了。但章仇兼琼本身还是一个很好的官员，至少在蜀地，乐山大佛的营造就是在他手里由“民办”转为了“官办”。在他接手以前，大佛仅完成了头部工程，他离职之时，大佛已完成了膝盖以上部位的开凿。回到我们的主题，章仇兼琼也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尽管当年害死陈子昂的县令段简现在已到垂暮之年，章仇兼琼还是将段简逮捕正法，为陈子昂雪冤平反。因为这件事，章仇兼琼被目为“义士”，受到人们的广泛尊敬。晚唐诗人陆龟蒙在读罢陈子昂诗文集后感叹道：“蓬颗何时与恨平，蜀江衣带蜀山轻。寻闻骑士枭黄祖，自是无人祭祢衡。”陆龟蒙将章仇兼琼喻为骑士，将段简喻为黄祖，将陈子昂喻为被黄祖所杀之名士祢衡。陆龟蒙此诗的重点在最后一句，感叹“无人祭祢衡”——即无人真正懂得陈子昂——的悲凉现实；但第三句的一个“枭”字，也体现出了陆龟蒙对章仇兼琼捕杀段简一事的态度：杀得好！杀得痛快！

这是第一个“报仇”故事，发生在陈子昂死后40年左右。第二个“报仇”故事，则自明代延续到了现在，时间有400余年，参与人数更是无法统计。这就是现在四川省射洪市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里那块“臭石头”的故事。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射洪人，我们从小就常听见这样的传说：读书台里的那块“臭石头”，就是迫害陈子昂致死的县令段简的化身，只要人们用石头去敲击它，它就会散发臭味——这无疑说明段简其人臭名昭著。上了高中，化学老师也会告诉我们其中的科学道理：这块石头可能含有砷化物或硫化物，所以敲击时会散发臭鸡蛋味。实际上，这块石头在射洪存在的时间不过400余年，是射洪人杨最到云南做官时带回来的，不可能是唐代县令段简的化身。“臭石头”的真相是怎么回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虚构”的传说本身成为一种存在的“真实”，形象地反映着人们对陈子昂之死的看法：害死陈子昂的段简是个臭名昭著的恶人，应该受到人民群众的敲击，反过来说，就是陈子昂死得很冤枉。

这两个“报仇”故事，共同指向一个事实：陈子昂冤死狱中。那么，陈子昂到底为什么入狱，为什么会死，又是怎么死的？这是我们下一节要讲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