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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思想的发展(2)

魏晋思想的发展(2)

书名:西南联大哲学课作者名:冯友兰 等本章字数:2455更新时间:2024-05-30 14:10:29

说到三国时的《易》学。按照地域思想的不同,我想大略可分三项:

江东一带,以虞翻、陆绩等人作代表。荆州,以宋忠等为代表。

北方,以郑玄、荀融等人为代表。就中荆州一派见解最新,江东一带也颇受这种新经义的影响,北派最旧,大多传习汉儒的“象数”。当时讲《易经》的又多同时注意《太玄》。宋忠对扬子《太玄》《法言》两书,素称名家。虞翻、陆绩辈既是《易》学专门,也都诵习《太玄》,可以为证。何晏、王弼史书推论他们是“玄宗之祖”,两人皆深于《易》学,更是不用说了。相传何晏与管辂讨论过《易》学,荀融作文反对王弼的新说。按王弼是王粲的侄孙,王粲曾为刘表重视,据云并有驳斥郑康成旧说的事,王弼实际就是上承荆州一派《易》学“新经义”的大师,荀氏又属当时汉《易》的世家,由此可见这时《易》学各派相互情势的大概了。

此外,约在魏文帝的时候北方风行的思想主要的是本于“形名之学”,即特别偏重于人事政治方面的讨论。这个“名家”的根本理论是“名实之辨”,所以跟传统儒家与法家的学说,均有可以相通的地方,因为儒家讲“正名”,法家也论“综核名实”,问题的性质都很接近。又按名家之学本是根源于汉代的政治思想,人君有最大的两种任务:第一是要设官分职,安排官职恰如应有之位分,使“名实相符”。第二是人君应有知人之明,量才授官,认得如何样的人能做如何样的事。这样汉代月旦人物的流风,即是对于人物的评论,叫作“名论”,又叫作“名目”,所有政治上施设,都系于职官名分的适宜,人物名目的得当,这是致太平的基础,此与礼乐等总称之曰“名教”。照那种政论推论下来,人君在上须是能够观照全体;臣民在下,职务应该各有其分。君主无为,臣民有为,因为人君果能设官分职,官当其分,量才授职,人尽所能,此外他便没有个人特别的任务,此即所谓“无为而无不为”,如是即“垂拱而治”了。人君要能够这样,当时便说是合乎“道”或“天道”,故可以说人君是“道体”,并以“配天”。臣下只是各得其分,各尽所职,便谓是“器”或“形器”,又可以说是“器用”,这在表示功能各有不同。《易经·系辞》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句话中“形上”与“形下”的分别,在当时便有如此的解说。根据前人的记载,汉末三国时学者,多作有所谓“道德论”的文章,我们参照别方面的意见,可以明了他们当时所谓“道德”,跟现在一般人通常所了解的含义不相同,一方面范围较广,再则“道”“德”二字尚属相对并称,不像目前连用作一辞。如王弼注《老子》据说分“道经”与“德经”,可以为例。讨论的问题也就是“天人之际”,如《世说·文学篇》载有这样一段故事,说:“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这所谓“道德论”讨论的即是“天人之际”,也可以同上面的解释一致,即是说人君为“道”配“天”,臣下有“德”为“人”,“道德”两字在意义上等于“天人”,故“天”“道”不可名状,“人”“德”可以言说。《老子》书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话固然有其形上学的解释,但是人君合乎道,百姓与能,臣民分职,各具德性,所以人君无名无为,臣民有名有为,《老子》开始的两句也可牵合于政治,形上学原可作政论的基础,即在思想上本可拉在一起。因此在理论上,当时的“形名之学”,不仅是跟法家、儒家有关,且与道家相通了。所以名家后来竟变成道家。王弼的思想就是一个好例。君主与臣下的关系,如上所述,在理论上,即是“道”与“器”的对立,“天、人”“道、德”的不同,乃至“常道”“可道”“有名”“无名”的分别也可以这样去解释。概括地说,不就是“名教”与“自然”之辨的问题吗?因为人君的“用”在行“名教”来治理天下,而以“天道”或“自然”去配比“君德”,这样,君体“自然”,也就是以“自然”为“体”,“名教”为“用”了,我想魏晋时代道家之学兴起的主要原因,在思想的本质上大略是如此。

“名家”之学的中心思想重在“知人善任”。因为汉朝政府用人是采取“察举之制”的,社会上的“名目”,即是一般人的“评论”早成为进身的阶梯、做官的捷径了,但是对于人物的批评是很难的,往往“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因为有的看来平庸,实在有才能,也有真是“大智”倒像愚人似的。所以“相人”应该注意到他的全面,重神而不重貌,有时实在“可以意会,不得言传”。这样,当时便流行一种所谓“言意关系”的讨论,好些人并常提出不同的见解,其中“得意忘言”之说后来发生重大影响,进一步,应用这个原理评判一切,而当代思想的大问题——“自然与名教之争”也依之“裁判”了。因为体“自然”者才可以得意,拘于“名教”者实未尝忘言。王弼解《易》主张“得意”,他在《略例·明象章》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王弼采取这一个新的办法,就是用“寄言出意”的理论作根据,鄙视汉代“象数之学”,抛弃阴阳五行等旧说的传统,我国学术由此而发生重大的变化,王弼因此奠定魏晋“新学”的基础。

根据以上所说,可知“新学”的生成有两个主要因素:(一)研究《周易》《太玄》等而发展出的一种“天道观”;(二)是当代偏于人事政治方面的思想,如现存刘劭《人物志》一类那时所谓“形名”派的理论,并融合三国时流行的各家之学。上述二者才是“玄学”所以成为魏晋时代特有思想的根源。而“自然”与“名教”之辨以至体用本末的关系,以及“最理想的圣人的人格应该是如何”的讨论,都成为最重要的问题、“新学”的骨干了。因为上接《周易》《太玄》的思想,下合名、法、儒、道各家,都以这个问题作线索贯串起来的,也可说“新学”之所以能成为“新学”的创造部分,就在对这问题探讨的成绩所给与过去各家学术思想一个新的组合,或构成了某种新的联系使魏晋时代的思想表现特殊的精神。“新学”人们的结论是圣人方可以治天下,所谓“圣人”者,以“自然”为体,与“道”同极,“无为而无不为”。这种“圣人”的观念,从意义上讲,便是以老庄为体,儒学为用,道家因此风行天下,魏晋“新学”随着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