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们来自何方？（1）

一、“假”土著族

三星堆文明是古蜀人创造的。在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人们会顺理成章地提出另一个问题：他们来自何方？这无疑是一个非常令人感兴趣的问题。

古蜀人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土著民族吗？似乎是。但是，又有许多疑问。

“蜀”这一名称并不只见于蜀地，中国北方许多地方都有这一名称，甚至远到山东，都能见到带有“蜀”字的地名。在湖北、陕西甚至陇西，不仅有“蜀”地名，还有“蜀河”的历史记载。而且，这些古地名都历史悠久。

如果我们对照地图，寻找与“蜀”有关的地名，再将它们标注出来，我们可以惊异地发现，在中国地图上，与“蜀”有关的地名，自东而西，连贯起来可谓是横贯东西部地区的略呈斜边的折角线！这条斜边折角线，也是当时最为经济的交通路线。

因此，许多大历史学家如顾颉刚、陈梦家、童书业等人都对蜀国所处的地理位置持谨慎态度。他们都认为古代的蜀不在四川。

顾颉刚先生在《牧誓八国》一文中，谈到武王伐纣的属国，明确认定庸、卢、彭、濮“四国与蜀均在汉水流域”。

陈梦家先生在《商代地理小记》中说：“武王伐纣，誓至牧野，其所率西南夷凡庸、蜀、羌、髦、微、卢、彭、濮八国……此八国见于卜辞者有蜀、羌、微、濮四国，皆殷之敌国。当时地望已不可考，大约在殷之西北、西南，决不若今日之远处边陲也。”

童书业先生在《古巴国辩》中与顾颉刚之说相仿：“蜀国亦未必在四川，今湖北郧县西南有蜀河，入汉水，或即古蜀国所在。”

这几位国学大师显然不是信口说说，他们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与“蜀”有关的，还有国名，更让许多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困惑。

周武王伐殷纣王，是我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个大事件。追随周武王的，有多个盟国，其中就有一个“蜀国”。但记载周武王伐纣时的文献中，却出现了两个蜀国：

一个“蜀”国，似乎是商纣王的同党，其国的位置大约距殷人与周人交战的地方不远。因为周武王命军队前去讨伐这个“蜀国”，可知这个“蜀国”是与周武王对着干的。结果，率军讨伐的将军在五日之内就得胜返回。

另一个蜀国，是站在周武王这一边的。周武王伐纣时，盟国中就记载有蜀，蜀是参与国。从方便参战的情况来看，这个蜀国好像地处陕西汉中一带。

如果我们再核查文献记载，还会知道，在西周时期，四川成都平原一带也应该有一个“蜀国”。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与“蜀”有关的地名与国名？

更令人难以解释的是，与中国其他地方的青铜文明不一样的是，三星堆文明中有着许多域外文化因素。

最典型的是青铜人像、青铜人头像上的金面罩及拿在人像手中的金杖。三星堆祭祀坑出土了大量青铜人像、人头像，最大的青铜人像高度可达260厘米。有四件青铜人头像戴着金面罩。一柄刻有平雕图案的金杖，杖长142厘米。这些出土器物在殷商时代的中国是独一无二的，其他地方都未见到。

然而，在西亚，上述器物都能看到：距今50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出土了许多青铜人像和人头像，也出土了面部覆盖着金箔面罩的青铜人像，还出土了不少的青铜杖。在深受西亚文明影响的埃及，既出土有青铜杖，又出土有金杖，也出土有青铜人像和人头像。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陶器中有不少器物与中原的夏王国相类，如盉；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玉牙璋和铜牌饰也与夏王国的同类器物相似；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青铜礼器和玉琮、玉戈、有领玉环等玉器与中原的殷商王朝的相类。

偏居在四川一隅的三星堆与西亚远隔千山万水，与中原也是关山重重，但却在文化上显现了相似性。与三星堆文明相邻的其他文明却缺少这种文化上的相似性。这是为什么？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三星堆青铜人像和青铜人头像明显能分辨出人种的差异。从面部特征来看，三星堆青铜人像可分为南北两支蒙古利亚小种族。此外，青铜人像中还有高鼻、深目、腭下留有一周胡须特征的形象，青铜人面具中有鼻根挺拔、鼻梁高直、鼻尖似鹰钩的形象。

文化因素的特异性和人种的混杂性，将三星堆文明的特征彰显出来。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只能说明一点：三星堆文明的创造者，即古蜀人是一个来源复杂的民族，绝非一个单纯的民族；而且，这个民族也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完全土生土长的民族。

那么，古蜀人来自何方？

二、根在哪里

要寻出古蜀人的来龙去脉，最佳的办法，就是通过上溯历史，也就是用追根溯源的方法，来寻求他们的足迹。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古蜀人是居住在岷山之中。这大概与古史和古代传说中的方位有关。

古史所指的蜀山氏，有时又作涂山氏，应该是以居住的地方得名。蜀山氏所居住的蜀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宋代乐史撰的《太平寰宇记》是一部有名的地理书。在这部书里，乐史在介绍茂州石泉县时说：“蜀山，《史记》黄帝子昌意娶蜀山氏女，盖此山也。”

还有一本古籍名叫《路史》，其中一章名《前纪》，引《益州记》说：“岷山禹庙西有姜维城，又有蜀山氏女居，昌意妃也。”

看来，所谓的蜀山，实际上是指岷江上游的一大片山脉。

古史记载古蜀人先祖的居住地时都很明确，一点也不模糊。比如，《蜀王本纪》记载：“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之中。”清初陈一律注《蜀水考》也指出：“又南过蚕陵山，古蚕丛氏之国也。”在汶川、灌县境内，至今还保留了不少以蚕为名的古地名遗迹，如蚕崖关、蚕崖石、蚕崖市等。

著名历史学家邓少琴除了肯定古蜀人蚕丛氏居住在岷山，又指出：古蜀人柏灌部族，以田猎为主要生活之需，有数百年之久，仍未脱离岷山山谷。在他看来，灌县的得名应该与柏灌部族有关。至于鱼凫部族，已经脱离了岷山山谷，沿岷江往下，来到成都平原。

著名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任乃强先生，著名考古学家童恩正先生，著名民族学家李绍明先生等都认为古蜀人早先是生活在岷山之中的。他们认为古蜀人是氐羌系的一支。

古蜀人曾经生活在岷江上游地区，这应该是学者们的共识。但问题接着就来了。古蜀人是岷山一带的土著民族吗？他们与西北的氐羌是什么关系？都是属于北方系的民族吗？他们为什么自称是黄帝之后呢？他们与华夏民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面对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是继续追溯古蜀人的来历。但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通常历史学家只将古蜀人的历史追溯到蚕丛氏，将古蜀人的早期居住地追溯到岷山，然后就到此为止。

这样做的结果，就使许多人误以为古蜀人是岷山地区土生土长的土著民族，误以为古蜀人是一个文化渊源于蜀本土的民族。然而，考古学的新发现，颠覆了传统的看法。特别是三星堆文明的发现，让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以前的结论。

要对古蜀人追根溯源，需要先摸清古蜀人最早居住的地方。对于蜀地的最早地望，蒙文通先生不愧为国学大师，眼光独到，且有一番独特的见解。他在《巴蜀史的问题》一书中说道：

蜀是个古国。

“历夏、商、周”……四川最早就见于《禹贡》，在这篇书里说：华阳黑水惟梁州，岷、幡既艺，沱潜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底绩。郑康成注说：“岷山在湔氐道，幡冢山在汉阳西。”

又说：

“沱、潜二水谓自江、汉出者。……潜盖汉西出幡冢……即为西汉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