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杂糅多端的宗教（1）

一、独特的宗教感染力

三星堆文明是一个神秘的文明。

初来三星堆博物馆参观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这里充满了神秘和令人敬畏的感觉。当人们看到陈列大厅里的青铜人像和青铜人头像及青铜面像时，除了好奇，还会产生一种类似顶礼膜拜的心理。

这是一种宗教情结。面对高大的青铜人像或巨大的青铜面像，不由自主地激发起深藏在内心的宗教情愫，恐怕是三星堆博物馆的参观者所未料到的。

人们会由此而想到，三星堆居民信仰的是什么宗教呢？

三星堆文明的宗教氛围，主要是由青铜人像和青铜人面像等群雕所制造的。中国历史上，许多地域文明的青铜器或多或少都具有宗教因素，最典型的是殷商的青铜器。

殷商青铜器分为礼器、实用器。无论哪种器物，都不可或缺地使用了一种怪兽形状的饕餮纹。这种饕餮纹是一种抽象化的装饰纹饰—— 一双炯炯有神的巨目，露嘴森列的齿牙，一副狰狞可怖的模样，却有着强烈的精神震撼力。

殷商青铜器的饕餮纹由于装饰在器物体积感最强的部位——腹部，无论视线远近，都有一种夺人眼目的感觉。尤其是礼器，其造型的建筑感、超常的体量，营造出庄严的效果；其狞厉的纹饰则产生精神威慑力的效果。

殷商青铜器是用狰狞的美来体现王权的霸道和威严，体现的是“君权神授”的凛然和不可侵犯。

然而，三星堆青铜像无一例外，嘴角边都有隐隐的微笑，仿佛具有一种能穿透人内心的目光。

他们以超越人类世界的、蕴含着绝对力量的眼光注视着我们，充满着从容不迫的优越感。这种神态与后来的佛像如出一辙：含蓄但让人感到慑人心魄，亲近但又让人感到不可亵渎。

与殷商的青铜文化不同，三星堆青铜艺术体现的不是王权特征，而是宗教的感染力、征服力。

三星堆一号、二号祭祀坑出土了数百件青铜人像、人头像、人面像、兽面像，以及各种各样的青铜动物、神树，还有黄金面罩等。这些器物巨大的体量和众多的数量，再加之五花八门的形象，光怪陆离，构成一个威严、阴森、肃穆、凝重的视觉空间，充溢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宗教氛围，由此而形成强大的精神威慑力。

比如，那个通高260厘米的大青铜人像，从气势上就压人一头；他头戴花状高冠，粗眉大眼，鼻棱突出，嘴角下钩，方颐大耳，左臂上举，右臂平抬，作怀抱东西状。他的左右手腕各戴三个手镯，两小腿上各戴一方格形的脚镯，身着鸡心领左衽长襟衣，后摆呈燕尾形，赤着脚，站立在方座上。

铜方座棱角分明，刚劲有力；纹饰对称，比例适当，为抽象的眼睛和齿口，给站立的大铜人增加了姿态的力度。

很明显，这是一个“群巫之长”的形象。

他脚站法台，手捧法器，头戴冠帽，身着华丽的袍服，俨然是正在进行上承神意、下达民众的宗教活动。虽然他手中的法器现在是看不到了，但可以肯定，它有着通神的功能。

如此身形伟岸的青铜人像，令人只能仰视。仰视的结果，是使人自惭形秽。

面对巨大的、居高临下的青铜人像，无论是信众还是常人，自然会产生敬畏和顶礼膜拜的情绪。

不仅如此，所有的三星堆青铜人像都采用了程式化的造型，极大地夸张了人的五官比例，并且运用色彩在杏叶形的眼眶里绘出眼睛来；阔嘴紧闭，眼呈中棱状凸出，加之有色彩对比，更能给人一种视觉冲击力，给人以凝重、威严的感觉。

假设让一个人置身于一大群这样的青铜人像之中，除了肃穆、冷峻的感觉，他一定还会感到森冷和压抑，有人也会感到不寒而栗。

那些巨大的青铜面像，其高凸的双目、展翼似的双耳、宽长的口裂和巨大的体量，显示了超凡的神奇和诡异，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殷商青铜器和三星堆青铜器给人带来的震撼，那就是：殷商青铜器的精神威慑力是外露的、张狂的，三星堆青铜器的精神威慑力是深沉内敛的、隐而不发的。

让参加者感受到众神威而不怒的场景和氛围，是宗教活动所追求的理想境界。三星堆先民的宗教就是如此。

二、“涵化”后的宗教

三星堆先民信奉的宗教究竟是什么宗教呢？

古代先民信奉的宗教，必然会在他们的宗教用器上有所体现。所以，我们先来看看三星堆先民有些什么样的宗教用器。

除了青铜人像、青铜面像，涉及宗教的用器还真的不少，有青铜神树、青铜神殿、青铜神坛、太阳形器、青铜兽面、青铜眼泡等。至于礼器中的玉璋、玉璧、玉戈及青铜礼器，有时也用于宗教仪式。

在这些宗教用器之中，青铜神树颇为引人注目。三星堆大型神树有两件。一件由底座、树身和龙三部分组成：树身主干挺直向上，其上套铸有三层树枝，每一层三枝，全树共九枝；每枝有一朵花，全树共有九朵花，每朵花上都有一只鸟，鸟均为鹰嘴状钩喙；底座和树干上附着一条龙，龙头的鼻、额部各长有一弯角。另一件由底座和树干组成，由于残破得厉害，至今未能复原。其底座有三面，每面都有一个人物图像，其形象与青铜大铜立人像相似，只是身着短袍，双膝跪坐。

其他几种宗教用器也很独特：神殿属于亭阁式建筑，屋顶呈四面坡形。神坛由兽形座、立人座、山形座和顶建筑四部分组成。太阳形器为圆形，正中的阳部凸起，周围五芒呈放射状，芒外围以晕圈，芒端与晕圈相连接。

看得出，三星堆出土的宗教用器是很有特点的，这些宗教用器至少在国内是没有见到过的。

由于三星堆青铜文明在国内没有多少可比性，因而迄今为止，有关三星堆先民的宗教信仰也是一个很吸引人但又折磨人的话题。

三星堆先民的宗教信仰是萨满教？抑或是神权和王权合一的宗教？还是其他的宗教？如果按照非此即彼的逻辑思考，我们很容易走入认识的误区。

各种迹象表明，三星堆先民的宗教信仰是一个并不单纯的宗教。三星堆先民的宗教是一种经过“宗教涵化”后的宗教。也就是说，是个混合类型的宗教。

与三星堆文明是个混合文明一样，三星堆文明的宗教明显有着两种以上的宗教因素。

从大青铜立人像来看，他头戴冠帽，身着袍服，手握金属响器和金杖等法器，又有能够通神的神树，的确像是萨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