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的悖论（1）

我们似乎迎来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我指的不是蒸汽或电力时代的终结，然后人类进入了控制论和太空科学的时代。这类术语意味着臣服于众多技术手段— 它们将会变得过于强大，让我们难以应对其自主性。人类文明就像一艘在没有任何设计图的情况下建造出来的船。建造过程却非常成功。这也导致船只内部巨大螺旋桨的出现，引发了内部发展的失衡——但这还是可以补救的。然而，这艘船却没有舵。

——［波兰］斯塔尼斯瓦夫·莱姆

1793年，英国使臣马戛尔尼乘坐“狮子号”帆船，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一路他用了将近一年时间，400人的使团有102人病死在途中。

这一年，英国开始挖掘布利斯沃思隧道，修建这条不到3公里长的隧道，整整用了12年时间。当时蒸汽机刚刚面世，火车还没有发明，也没有挖掘机，一切全靠人力；货船要通过这条运河隧道，起码要用3个多小时。201年后，即1994年，连接英国与欧洲大陆的英吉利海峡隧道建成通车。修建这个包括三条隧道的大型工程，前后只用了不到7年时间；“欧洲之星”列车只需要35分钟，就可以穿越这条长达50公里的隧道。

《共产党宣言》中有一段预言性的话语：“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这体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工业革命的批判和对欧洲现代社会的忧虑。

从刀耕火种到精耕细作，延续几千年的农业社会是一个极其稳定的社会；人们基本上属于自给自足的大家庭，以家庭、家族或者庄园为劳动单位，大多自己生产，自己消费。

但工业革命改写了历史，一切传统的东西都被颠覆了。

如果说人类以前是在吃大自然的利息的话，那么现在，人类开始吃起大自然的老本了。

机器化的工业浪潮席卷一切，它以大公司和大工厂的形式，使城市成为人类主要的生活形态，人们更加集中聚居；煤炭、石油、炼钢、汽车、化工、机械、纺织等新兴工业纷纷涌现，成千上万完全一样的工业品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这就是所谓“生产的奇迹”。

社会学家弗洛姆在回顾这一历史剧变时写道：“从19世纪到20世纪最显著的变化是技术上的变化，蒸汽机、内燃机和电广泛使用，原子能开始利用。这一技术发展的特征是，手工劳动越来越为机器生产所取代；更为甚者，人类的智力也为机器的智慧所取代。在1850年，人力在生产中提供50的能量，而机械力只占6；可到了1960年，人力、畜力和机械力三者所占的比例分别为3、1和96。”

人类驾驭自然的能力，最本质的重要技术变革潮流反映就是人对自然动力的驾驭。技术史把人类文明的发展分为五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人类诞生到新石器时代，人只能利用自己的体力；第二个阶段是从新石器时代到公元后，人开始饲养动物并利用其体力，也就是畜力；第三个阶段是中世纪，以水车和风车的形式将自然能转化为机械能；第四个阶段是蒸汽机和内燃机的发明；第五个阶段是电能与核能。

总体来说，技术发展的每一个阶段，人类利用的能源动力都比上一个阶段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古代中国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之类的故事，在今天已经是寻常事。借助各种大型工程机械，中国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改变自然的奇迹。对中国来说，水利是一个古老的传统，南水北调工程远比开凿大运河复杂，也更有想象力；作为引汉济渭的主体工程，秦岭隧道长度将近100公里。

当蒸汽、石油、电力都成为人类的奴仆，人类似乎已经变得不可思议的“万能”：可以潜入海底，可以在天空中飞翔；既能把沙漠改造成绿洲，也能把森林变成沙漠；人工降雨取代了古老的祈雨。最直接的变化是发生在1950——2000年间的“绿色革命”，使全球粮食产量增长了3倍。在整个20世纪，美国粮食产值增加了4倍，但农业消耗的能源总量增长了整整80倍。这一切剧变的结果，是世界人口增长了3倍，人类的平均身高增加了10厘米，体重增加了50，寿命延长了30岁。

说白了，比起古人来，现代人吃得更好，长得更高、更胖，活得更长，不仅人更多，而且更加富有。

美国经济学家德隆有一个简单的计算：如果将整个人类发展史作为一个参照系，那么从旧石器时期到现在的250万年间，人类花了99.4的时间，也就是到15000年前，世界人均GDP才达到90国际元；然后花了0.59的时间，到公元1750年，达到180国际元；从1750年到2000年，即在0.01的时间里，一下子达到6600国际元，增加了约36倍。也就是说，截至2000年，人类96的财富是在过去250年，也就是0.01的时间里创造的。

在人类开始农业以前，全球人口以及世界经济规模，大约每25万年才能翻一番。而在人类获得农业生产的巨大力量后，全球经济规模大约每900年就要增长一倍。工业革命之后，全球经济增长再次加速。自二战以来，全球经济大约每15年增长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