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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吃掉工作

书名:现代的历程:机器改变世界(全四册)作者名:杜君立本章字数:2533更新时间:2024-05-29 15:01:48

1779年,兰开夏的反机器运动几乎成为一场真正的战争。在这场浩劫中,英国最大的工厂——阿克赖特的伯卡克尔工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时,阿克赖特从伊诺克和泰勒的工厂订购了一批剪布机,在运输途中遭到拦截,卢德派分子用铁锤将剪布机砸成了一堆废铁。颇为讽刺的是,伊诺克和泰勒的机器制造厂不仅生产剪布机,也生产了大量的铁锤。

尽管阿克赖特将工厂修建得如同要塞般固若金汤,甚至还设有一架榴弹炮,但仍未幸免于难。

持续的骚乱使政府、资本家与艰难求生的劳动大军都陷入一种无法遏制的暴怒之中,技术催生了莫名的暴力情绪,整个社会都被焦虑控制。

传统手工业者和崭露头角的工人群体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贫困、失业、破产和沦落,归咎于机器的发明和应用。这并不是迁怒,而是真正的愤怒——人类前所未有地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而愤怒。虽然这些发明是那么有力和聪明,但它们根本不懂得人类的劳累、厌倦和失落。

确实,机器的真正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们没有任何情感,它们只会干活。

传统时代,工匠们不仅靠手艺吃饭,做手艺本身也充满乐趣,给工匠本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机械动力代替了人力,机器代替了技术,生产分工越来越细致,这些都使工作越来越失去乐趣,工作唯一的动力只剩下金钱,而且所得的金钱还比以前少。对工作的厌倦和对身份的焦虑,成为机器工业带给人类最大的噩梦。

一般而言,厌倦产生于一种机械麻木生活的活动之后,但它同时也启发了意识的运动。对机器的厌倦,在深层次上是人相对于机器的卑微。

在传统手工业时代,大多数人子承父业,很小就确定了职业道路,人们的身份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而工业时代的到来颠覆了一切。“现代工业已经把家长式的师傅的小作坊变成了工业资本家的大工厂。挤在工厂里的工人群众就像士兵一样被组织起来。”

工人们对机器的不满也混杂着对工厂制度的怨恨,这种怨恨所引起的憎恶,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

常言说,法不责众。在层出不穷的群体性破坏事件后,大多数人均免于任何惩罚。社会舆论对于他们虽然不能说是同情,但至少是宽容的。中产阶级或者因为思想守旧,或者因为害怕工资降低而要以救贫税的相应增加来弥补,所以对于机器几乎和工人阶级表示出了同样的敌视。

1779 年的骚乱之后,为了平息众怒和社会危机,英国政府一度打算改变对机器的保护,试图通过立法来禁止机器的使用,釜底抽薪,以此来杜绝破坏行为。这其实是有先例可循的。

早在1552 年,就曾有一项法律禁止使用“刺果起绒”;1623年,查理一世也曾颁布法令,禁止采用造针的机器;1684年,法国政府为了保护手工编织者免于失业,禁止使用棉织袜机。但在实际效果上,这些禁令如同12世纪教皇对十字弓的禁令一样,并没有太大效果。

在城市陷于一片混乱之际,新式打谷机又将反机器的烈火引向了传统的乡村。廉价而高效的打谷机使依靠连枷谋生的农民失业。

在肯特郡的哈德累斯,愤怒的人们涌进农场,捣毁打谷机。这场针对打谷机的“温斯暴动”席卷英格兰南部16个郡,军队疲于奔命,无数农民被捕。

很多年后,深陷现代化旋涡的东南亚农民也发起过一场抵制联合收割机的浪潮。农民们愤怒地抗议:“机器掳走了全部钱财。”“机器把工作吃了!”

乡村里的农民,尤其是穷人强烈地感觉到,传统的经济关系和自然秩序被联合收割机搞得乱七八糟。工资的发放方向被逆转了:如同人们期望的那样,工资通常是从富人流向穷人;这时工资向相反方向流动了,因为种田人得给联合收割机的主人支付工资,而后者要比前者富得多。

更严重的是,富人更愿意把地租给有机器的富人,而不是没有机器的穷人。机器代表效率和速度,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机器,无事可做的穷人日渐被边缘化了。

早在工业革命之前的137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梳羊毛工人就举行过武装暴动。

到了1786 年,英国利兹毛纺厂的梳羊毛工人提出反对使用卡特赖特梳毛机的请愿书:

梳毛机已经剥夺了数千名请愿者的工作,使他们陷入了极度贫困当中,无法获得维持家庭的收入来源,并且剥夺了他们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的机会。因此,我们要求先放下偏见和自私,关注以下事实:

在利兹西南方17英里的土地上,至少有170台梳毛机,数量多得令人难以置信。一台机器在12小时内完成的工作量,与10名工人全天夜以继日手工完成的工作量相当,一台机器一天的工作量相当于雇用20名工人。我们所说的都是事实。一台机器需要雇用4名工人操作,每天运行12小时,所完成的工作量需要8名工人24小时昼夜不停地工作才能完成。据此计算,每一台梳毛机器将导致12名工人失业。如果将所有其他地区的机器数量都计算在内,每个地区的机器数量都与利兹西南部相等,那么就有4000名工人被迫改行。

我们希望出于人性考虑,当权者应当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阻止机器的使用,遏制有损于同胞利益趋势的蔓延。机器的危害不止于此。它对衣料本身的危害更为严重,在正面起绒工序中,衣料上的绒毛几乎被机器磨损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衬底。机器产生的罪恶不胜枚举。我们真诚希望人类的判断力不受狭隘利益的左右,发现继续使用机器将产生的危害,例如后代人口减少,贸易消失,地产利益得不到满足,以致最后被吞没等恶果……

面对工人们的抗议和指责,工厂主们马上针锋相对地提出,工业的最高利益与国家利益本身是一致的。

在纺织业逐渐成为英国支柱产业的情况下,禁止机器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反动,因而遭到了新兴资产阶级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机器的发明是国家的幸福。在一个郡里消灭机器,仅仅是使机器转移到另一个郡。如在大不列颠全境内颁布一项反对机器的一般禁令,那就只会有利于加速它在外国被人采用,而大大损害英国的工业。

一些工厂主在议会展开游说:“机器所造成的任何工业进步,刚开始都会给一些人带来一些麻烦。十年前,多轴纺纱机刚出现,老人、儿童和所有不易学会操纵新机器的人都痛苦了一段时间。印刷机发明后,最初不也是破坏抄写者的职业吗?这些向议会请求取消机器或对机器课税的请愿,无疑是让人把我们的手砍掉,把我们的咽喉割断。”

毫无疑问,在这场机器运动中,以广大工人为主的反对派失败了,老板们大获全胜。

1780年,兰开夏地方法院做出了历史性的判决,支持新机器的使用:用于梳棉、粗纺、精纺和捻纱的机器的发明和推广是对这个国家最有价值的事情,它扩大和改善了棉纺工业,并且给从事工业的穷人提供了工作和收入……要限制这些从事工业进步的天才的力量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