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时代
书名:现代的历程:机器改变世界(全四册)作者名:杜君立本章字数:2169更新时间:2024-05-29 15:00:48
“三代而上,惟勒鼎彝。秦人始大其制而用石鼓,始皇欲详其文而用丰碑。自秦迄今,惟用石刻。”汉字“書”由“聿”构成,意思就是用笔书写。
即使进入书写时代,碑刻仍是古代中国最主流的文字传承方式之一。
在一定程度上,早期的“书”其实就是指“碑”。石碑比简帛更耐久,也更严肃,碑刻几乎成为历史的代名词,所谓“树碑立传”。
与一般书写相比,碑刻是一种耗时耗力的大型工程。
东汉时期,为了让天下儒生都能读到经典,蔡邕主持刻制了《鲁诗》《尚书》《周易》《仪礼》《春秋》《公羊传》《论语》七部儒家典籍,总共20万字、46块石碑,前后历时8年,史称“熹平石经”。碑刻完成后,被安放在洛阳的太学门前。“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
现存西安碑林的唐代“开成石经”,囊括儒家12部典籍,总计65万多字,由114块石碑组成;每一经的开头都安排在碑石中部,上一石与下一石的内容紧密相连,丝丝合扣;虽然没有页码,但次序井然,一块也不能放错。
说白了,“碑林”其实就是一座古代图书馆。
在书写时代,每一个文字都意味着一笔一画的付出,文字的写作无疑是一件呕心沥血的事情,论述和文章一般都不是很长。特别是在廉价纸出现之前,书写材料极其珍贵,文字务求精简。
进入纸时代后,汉字的书写从隶书逐渐向行、楷书转变,甚至出现了将书写本身作为一种艺术实践的书法家,如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等。
就中国而言,基于口语押韵的诗词曲赋一直是文人抒情写作的主要形式。西晋时期,左思用十年时间写成的《三都赋》一经发表,便轰动京城,“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与其他技术一样,文字长期属于匠人的专利,替人起草捉刀是一种普通且普遍的职业。
班超出身书香门第,人到中年还在“为官佣书”,就是受官府雇用抄写书籍,非常单调乏味。他“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惹得左右皆笑之,班超说了一句跟陈胜一般的豪言壮语:“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来,班超41岁时“投笔从戎”,以一己之力在西域诸国纵横捭阖,用另一种方式书写了不朽的历史。
在文字诞生之后4000多年,所有的文字仍然必须用手来写,只不过从卷轴变成册子。
如果要复制一个文本,也只能手抄,这是一件缓慢而乏味的工作。即使一个勤快的写手,一天也不过抄写30页左右。
在中世纪欧洲,每一本书都是这样抄写在羊皮纸上的。人工成本再加上昂贵的羊皮,使得每一本书都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随便一本书的价格都抵得上一个劳动力一年的工资。所以,只有国王、教会和贵族才可能拥有一些藏书,一般人是极少看到书的。当时的大学里,老师之所以“照本宣科”,是因为没有学生能买得起书。
手抄书是如此昂贵,以至于一本弥撒书可以换一座葡萄园;1043年,巴塞罗那主教用一座房子和一块地,从一个犹太人那里买了两册普里西安的著作。书籍所有权和土地所有权一样,都是社会地位和财富的标志。当时一般的图书馆不过拥有数十册书,很少有超过100册的。
更不用说,大多数人都是文盲。
实际上,那些勇敢的骑士们也是看不起文弱书生的。他们虽然喜欢英雄美女的故事,但没有一个故事是自己从书上看来的,都来自道听途说。
对中世纪的欧洲来说,文字几乎与世俗社会没有多少关系,所有的知识几乎仅限于一部《圣经》;所谓书籍,就是教士们用鹅毛笔抄写在羊皮纸上的《圣经》。
在这个“黑暗时代”,修道院几乎成为唯一留存有文字的场所。
古代中国以文言文作为标准书面语,中世纪欧洲的标准书面语为拉丁文,伊斯兰教将阿拉伯文作为《古兰经》的唯一语言;换言之,文言文统一了不同语言的中国和东亚,拉丁文统一了一个不同民族和国家的欧洲,阿拉伯文统一了一个不同民族和种族的伊斯兰世界。
根据伊斯兰教义,每一个虔诚的穆斯林都应当抄写《古兰经》,以便借此获得信仰。安拉这样对穆罕默德说:羊皮纸上的文字是我传给你的,以便他们能够用他们的双手来感受。这种严肃的抄写传统培养了大量穆斯林学者,并营造了伟大的阿拉伯文明。
“中世纪时阿拉伯伊斯兰教世界的文明,在任何方面都超乎基督教欧洲。在数学、医学乃至整个科学方面,学会阿拉伯语就可以接触到当时最先进的知识,尤其是欧洲失落已久的典籍译本,以及伊斯兰教科学家在研究与实验方面的新资料。”
在古代中国,民间写经所或官方的秘书省都有大量专业写手,他们以标准的楷书,抄写儒释道的经书与典籍。书籍以这种人工方式,可以复制至几百部、几千部,使传统文化得以薪火传承。
在西方,行政和司法的书面化引发了一场政治革命和法律革命,宪政传统和法治观念因此而奠基。1215年,一张写在羊皮纸上的《大宪章》彻底改写了英国历史,引发了此后延绵数百年,蔓延到全世界的民主革命。
在此之前的12世纪,大学的诞生其实可以看成法律革命的一项副产品。正是对学者、律师、牧师和神职人员的需求,促进了大学这个知识自治机构的发展,大学使知识分子群体迅速扩大,意外地创造了使科学得以繁荣的机构和平台。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纸的大量生产,也消除了书写材料的瓶颈。
从14世纪起,民间抄写工逐渐成为一种新兴职业;他们成立行会,比修道院的教士们更高效、更实际。在15世纪中期,巴黎的抄书从业者不下于一万人。同时,专业书商进一步使书籍的“制造”和销售走向更宽广的层面,文字和图书的普及程度大大提高。
随着文字的世俗化和大众化,许多通俗语言和方言慢慢进入并改写了传统文字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