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窗人(2)
书名:现代的历程:机器改变世界(全四册)作者名:杜君立本章字数:1556更新时间:2024-05-29 15:00:41
从18世纪开始,手表和怀表在西方世界不仅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也是重视时间的现代标志。在英国,怀表是一位绅士的标配。到了1875年前后,全球怀表年产量由18世纪末的三四十万个增长到250万个以上。
19世纪中期,通用和互换技术在美国引发了一场工艺革命,传统的木制钟表价格从5美元降至50美分。接下来,手表也实现了量产。在抛弃了那些炫耀身份的珠宝装饰后,售价降低了90,手表从奢侈品变成了必需品。
在此之前,美国每10户家庭只有1只钟表。转眼间,钟表就随处可见了。
钟表是时间管理的象征。对胼手胝足的美国农场主来说,钟表对提高家庭和农场的劳动效率意义重大。有了钟表,工作的组织和安排可以搞得更加精细。钟表让人们有了成本意识,对成本的精确计算让很多人宁愿去购买生产和生活用品,也不愿去自己制作,从而摆脱了自给自足的传统小农意识。
钟表也让人们走出家庭,更多地参与到公共事务中来,即使偏居乡下的农民也像城市精英那样,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富兰克林说的“时间就是金钱”成为一时的至理名言。
时间观念与金钱观念一起,构成一种不同于传统的现代思维方式。
在几十年前,香港地区曾是世界最主要的手表产地,每年出口将近6亿只手表。当时香港有种说法,一个不戴手表的年轻人是找不到工作的,因为老板会认为这个人没有“时间观念”,做不成事情。所以香港人应聘时,可以没有西装,但是不能没有手表。街头热卖的各种成功励志书都这样告诉你,富人和穷人的区别在于时间观念:穷人什么都没有,但有的是时间;富人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时间;一个人对时间的重视程度,决定了他能否“成功”。
因此,手表不仅是时间的物化和象征,更是一个男人作为“成功人士”的标志。
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说,在商品时间的社会统治下,时间就是一切,人什么也不是,人至多只是时间的体现;换言之,如果人是一件商品,如果他被作为一个物来对待,如果人们之间的普遍关系是物对物的关系,这只是因为从他那里购买他的时间是可能的。
随着机械时代的到来,时间的购买就成为资本主义“唯一的罪恶”;马克思为此创造了一个新名词——剩余劳动时间。
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一个人如果没有一分钟自由的时间,他的一生如果除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的需要所引起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那末,他就连一个载重的牲口还不如。他身体疲惫,精神麻木,不过是一架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
按照剩余劳动时间理论,与其说机器使人类在时间上贬值,不如说技术使人类成为地球上的废品。比这种异化更为可怕的,是机器对人的僭越,越来越先进的机器,使越来越退化的人变得多余。失业这种工业时代的产物,将人类彻底放逐,“欲做奴隶而不得”竟然成为无数工业人类的最大恐惧。
时间性是现代人的概念,正如永恒是古代人的观念一样。现代时间使人们成为被放逐的流浪者,时间营造了一种动荡和漂泊感,一切都变得不确定。
作为机器的产物,时间与现代同时出现,“现代”的幽灵使时间的意识空前强化。这种现代的时间被本雅明称为“同质的、空洞的时间”。时间意识因此成为20世纪企业家、经济学家、文学家和哲学家的一种极端自觉意识。
很多年后,张爱玲已经成为一个现代“传奇”。作为一位颇具时代感的作家,张爱玲曾用她细腻而敏感的笔触,为我们留下一个时空转换瞬间的快照:
有个道士沿街化缘,穿一件黄黄的黑布道袍,……他斜斜握着一个竹筒,“托——托——”敲着,也是一种钟摆,可是计算的是另一种时间,仿佛荒山古庙里的一寸寸斜阳。时间与空间一样,也有它的值钱地段,也有大片的荒芜。不要说“寸金难买”了,多少人想为一口苦饭卖掉一生的光阴还没人要。这道士现在带着他们一钱不值的过剩的时间,来到这高速度的大城市里。周围许多缤纷的广告牌、店铺,汽车喇叭嘟嘟响;他是古时候传奇故事里那个做黄粱梦的人,不过他单只睡了一觉起来了,并没有做那么个梦——更有一种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