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的隐喻
书名:现代的历程:机器改变世界(全四册)作者名:杜君立本章字数:2462更新时间:2024-05-29 15:00:29
作为物理学先驱,伽利略常常用脉搏来计时,后来他发现了单摆的等时性;不久,惠更斯便制造了第一座带有钟摆的时钟。小小的钟摆催生了人们对机械规律的发现和信任,这象征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科学出现了,人类成为自然的客体。海德格尔指出,科学不同于思想,思想具有时间性和历史性,而科学缺乏本源性和历史性,科学使人遗忘“存在”,失去“根本”。
在量子物理学家多伊奇看来,解释是科学的重要前提,或者说科学也是一种解释。能够创造和运用解释性知识,使人获得了一种改变自然的能力。世界最终是否有意义,取决于人——与我们相似的人——选择怎样去思考和行动。
在启蒙运动以前,因为压抑创造性和不允许批评的传统,人类文明长期都处于静态社会中,这种社会不利于好解释的出现;随着一个“动态社会”的出现,真正的文明开始了。
在钟表出现之前,人类完全依靠自身的生物钟和生活事件来确定时间。这种时间完全是生活的一部分,人们根据生活知道时间。
作为一种机器,时钟提供给人们的是纯粹的抽象“时间”;或者说,钟表将时间从人们的生活中分离出来,建立了一个独立存在的时间序列;这个抽象的数字世界构成科学的基础。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钟表催生了科学革命。马克思最先意识到了钟表的特殊意义——
钟表是由手工艺生产和标志资产阶级社会萌芽时期的学术知识所产生的。钟表提供了生产中采用的自动机和自动运动的原理。与钟表的历史齐头并进的是匀速运动理论的历史。在商品的价值具有决定意义,因而生产商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也具有决定意义的时代,要是没有钟表,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从日晷到水钟和沙漏,从中世纪修道院里的钟声到中国更夫的打更声,人类世界的“时间”几乎停滞了几千年。直到伽利略和惠更斯的出现,“时间”在机械技术上最先获得突破;或者说,机械在时间技术上最先获得突破。
自从14世纪人类进入机械时代,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精确的、统一的、客观的、终年不变的“小时”。
在伽利略之后半个世纪,人类计时的平均误差从每天15分钟一下子下降到不可思议的10秒。1675年发明的游丝发条被用于弹性驱动的钟表,表盘上第一次出现了表示分钟的分针;至此,人类从“小时时代”一下子跨入“分钟时代”,接下来就是“秒时代”。
从最早只有时针的钟表,到1760年有了时针、分针和秒针,钟表将时间计量得越来越精确,社会生活被分割得越来越精细,人们的生活节奏也随之加快。机械钟的“小时”“分钟”和“秒”,使永生和来世变得遥不可及;从这一点来说,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应当是钟表,准确地说是时钟,而不是蒸汽机。
技术史学家林恩·怀特指出,时钟基本是一场持续几个世纪的机械技术革命的产物,“也许开始于983年塞尔基奥的漂洗机,11世纪和12世纪已经将凸轮运用于大量操作之中。13世纪发现了发条和踏板,14世纪将齿轮发展到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水平;15世纪通过精致的曲轴、连杆、调速器,极大地便利了将往复运动转换为连续转动。考虑到人类历史向来的缓慢节奏,这场机械设计的革命发生之迅速令人震惊。”
“机械学成了新的宗教,它带给世界新的救星:机器。” 作为人工技术,钟表是一种完美的机器——“机械中的机械”,它完全按照装配线的模式生产统一的秒、分、时等时间单位。钟表作为机器所达到的完美程度,是任何其他机器都望尘莫及的。
所谓现代,其实是从时间革命开始的。
如果说时间是永恒的,那么至少钟表是人类的创造,机器时代或许就从钟表开始。无论在机器领域还是社会领域,钟表都是最具影响力的机械装置,它制造的产品是周而复始的时间,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相同的和标准的。
时钟是欧洲中世纪机械发明中最伟大的成就之一。虽然对于当时的欧洲人来说,现实生活并不需要过分准确的时间,但机械表作为一种完美的机械装置,已经成为全社会普遍认同的审美趣味。
作为机器与时间的象征,机械钟表重塑了欧洲的技术、文化与社会,其影响甚至超过同一时期的谷登堡印刷机,并形成以钟表为中心的机械论。
机械论是17世纪中叶以来现代科学的核心范式,它将世界视为一个大机器,或者说是一个大钟表,由惰性物质构成,通过外部力量作用才能运转,比如钟表通过卷绕弹簧驱动才能运动。所有机械装置都缺少能动性,运动要依靠外力;自然界作为一个庞大的机械装置,也同样是被动的。
在伟大的文艺复兴时期,时间和钟表已经成为一种象征:由无数齿轮组成的机械钟象征着天国和生命,而传统的沙漏则象征着流逝和死亡。机械钟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它的时间是永恒的,沙漏的时间则是一种倒计时的结束。
用具体的时钟去测量时间,这种想法在古希腊物理学家看来也许过于相对主义。他们认为,真正的时钟应当是一个永恒流动的理想沙漏。“一般来说,机械论思想并不适合希腊人;即使它以后来的形式显示出来,将宇宙描绘成由超人的智慧构造出来的一台完美而实用的机器,一经发动便自行运转,希腊人也同样不会赞同。因为那样一来,宇宙就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大多数希腊思想家都竭尽全力反对这种假设。希腊宇宙论的各个发展阶段都会显示出一种信念,即宇宙是一个有生命、有灵魂的整体;事实上,有生命比无生命更强大,有灵魂比无灵魂更高贵。”
实际上,所有的时间测量技术都没有测量时间本身,而是测量了不同的物理运动。
中国人常说的“一寸光阴”,就是指日晷上晷针的影子在晷盘移动一寸,或水钟的浮箭移动一寸所耗费的时间,水钟和沙漏通过测量流体流动来计时。当然,测量是一码事,准确则是另一码事。
复杂的机械钟取代了简单的沙漏,只要上好发条,机械钟就可以不停地走动,准确地显示一天的时间;不需要任何人工干预和修正,它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亚里士多德认为,如果没有外力推动,任何物体都不会移动。人类制造的机械钟似乎颠覆了这一真理,它嘀嗒作响,似乎有自己的生命。这在机械钟尚未出现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到了16世纪,巴洛克风格的机械钟装饰了玲珑精致的金银铜雕像,复杂的齿轮不仅成为上帝完美的化身,也是太阳系、宇宙乃至人类灵魂的象征。
欧洲哲学家们将宇宙看作一个巨大的钟表结构,将上帝看作“钟表制造者”,将人体视为一种机械系统。启蒙时代的思想家们坚信,人的身体“不是别的什么,就是一台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