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里流年

在遥远的时光里，在岁月深处的故乡，我记得每一顶帽子飘摇过的日子。仿佛散落在记忆里的片片云朵，承载着我太多的眷恋和往事。

那个年代的乡下，男人们都喜欢戴帽子，四时如轮，就像季节的头饰，盘桓于东南西北风里。祖父有一顶自编的草帽，行走在夏日的大地上，大朵大朵的阳光便栖在草帽上，洇染着金黄的草气。一天下来，虽然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出汗和晒干的重复，草帽仍汗津津的，祖父便把它挂在院里的老树枝上，任长风携着晚霞不停地将其轻抚。夜幕下来时，祖父将草帽取回，躲避着悄悄滋生的露水。

有一个情景常出现在梦里。正午的时候，祖父坐在地头的树荫下，阳光流淌在不远处，他一手持着长长的烟袋，另一只手拿着草帽轻轻挥舞，额上的汗便在微凉的风里渐渐消散。身畔的瓦罐里，盛着清凉的井水，透出一种沧桑的况味。

春秋两季，祖父常戴一顶古老的前进帽，深蓝色，帽檐与帽子的前上部连在一起，就像不可分割的过往和现在。后来，祖父年龄越来越大，干不动农活的时候，便倚在门前的矮墙上，西风吹得落叶如往事聚散。祖父的目光就望向遥远处，岁月在土墙上斑驳，帽子已盖不住他的白发。或者傍晚的时候，村里的老年人便聚在夕阳下的井台旁，各自的烟袋点亮着暮年的岁月，他们的帽子各不相同，都被时光冲洗得褪了色，一如不变的年岁洗白了他们的发。

儿时的冬天比现在更为寒冷，一夜之间大雪封门的现象极为常见。我们出门时，都会戴着厚厚的棉帽子，那是最原始的棉帽，手工做成，里面是厚厚的棉花，下面的带子一系，便严严实实地盖住脸和头顶。祖父的棉帽是狗皮帽子，长长的毛柔软地贴在脸上，很温暖的感觉。他常常走在风雪之中，口中呵出的雾气将帽子的毛染成白霜。虽然后来那种人造毛的棉帽开始流行，但是那种深褐色的人造毛帽远不如狗皮帽子给人以温暖舒适的感受。

在我的童年，我也曾拥有过许多顶帽子。起初是很平常的那种单帽子，后来流行一种八角帽，又叫解放帽，帽檐外口呈八角形，极像电影上看到的八路军戴的，极威武。只是那时候家里很穷，我也只能看着别的孩子神气活现地炫耀。有一次，姐姐拆了一件酱色的毛衣，用毛线给我钩织了一顶八角帽，并缝了个红五星上去。这让我爱若至宝，特别是那枚用红线缝成的五星，让小伙伴们羡慕得不得了。

夏天的时候，总有很有趣的现象。邻家的孩子家里更穷，什么帽子都没有。在辽阔的大草甸里，我们像脱笼的鸟，戴着各样的帽子，只有那个孩子头上什么都没有。有一次，他竟折了许多柳条草叶什么的，编了一个帽子戴上，立即羡煞了我们。而那些女孩子受此启发，也采了许多花枝编成帽子，那是真正的花冠，美艳无比。

去年回乡，见到了曾经的邻家孩子，如今也已是风霜满面的中年人。提起往事，他的眼里迷蒙了一下。当年那些自编的帽子，早已枯萎于往事的风里，就像那些绝美的年华随岁月的浪花消逝。

少年时搬进县城里，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城里的孩子都不戴厚厚的棉帽，那时流行那种很薄的绿色棉军帽，很方正，通常不把帽子两翼放下，更显得精神。帽上带八一的金属红五星却要摘下来，从里面重新安上，这样外面就是一个金黄的小螺丝。那时都这样戴，也不知起于何时何人。我后来有幸也有了一顶这样的棉军帽，只是没神气几天，就在一次上学的途中，被一骑着自行车的人顺手摘下，扬长而去。

如今已极少戴帽子，即使在冬天，也光着头。在夏天，人们的各种凉帽盛开成另一种风景，却是我成长中无法触及的种种。那些记忆中的帽子，虽已远去成回首间的沧桑，却都是盛满了所有盈盈的岁月，每一想起，温暖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