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悠扬

从乡下初搬进城里，我才十几岁的年龄，刚刚读初中，在等候办转学的那段日子里，便整日待在家里，竟不敢走上街头去看城里让我感到惊奇的一切。有那么一天，我正在看书，忽然一缕悠扬的口哨声传过来，极细极动听，如一丝细细的风，悄悄从窗口潜入。

以前也常听别人吹口哨，可是这么婉转的还是第一次，而且那是一支我所不知道的曲子，低回缠绕，又似有着一丝淡淡的愁怨，我一时听得呆了。我走进院子，声音从邻家传出，只隔着一堵矮矮的墙，我张望了半天，却看不清屋里的人影。忽然，旋律停止，就如一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留下无限的回想。而空间也仿佛更空虚，正彷徨间，口哨声又起，这次是曲我熟悉的《喀秋莎》，其间蕴含的意境也全变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站在院里良久，任那些曲子将我包围。

每日里那口哨声都会出现，却仍是闻声而不见其人。后来我去新学校上学，在每天的傍晚仍能听见口哨声，曲子常变换，在斜阳晚照中随风扑入我的窗。直到有一天，我才终于看见了口哨主人的真面目。那个中午，我回家，进院时发现邻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女孩，比我大上一两岁的样子，让我吃惊的，是她坐在一个轮椅上，正仰望天上的一朵白云。我感觉到一定是她在每日里吹口哨，果然，她低下头，又吹起了我第一次听到的那首很美的曲子。我就站在那里倾听着，一曲终了，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渐渐地了解到关于她的一切，她不但患有高位截瘫，而且在两年前的一场重病中，失去了声音。我大为错愕，一直以为哑了的人，嘴里除了“咿咿呀呀”，不会再发出别的声音。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把口哨吹响，而且吹得如此动人。她每天都在家里看书学习，累了，就让曾经会唱的那些歌变成口哨飞出来。我也终于知道了她吹得最多的那首曲子，就是《虫儿飞》，于其中融入一种柔软的韧性。

后来又搬了几次家，在城市之间辗转，故乡人事渐渐淡远，可是每当听到别人吹起口哨，心中便会起了雾一般，想起当年的那个女孩。前几日，附近的一所幼儿园播放那首《虫儿飞》，一群小朋友在阳光下跳舞，忽然明白，那个女孩子，虽然无法走路，无法说话，可她的心无时不在阳光下自由地飞翔。于是在多年以后的这个夏日午后，心中涌起了一种温暖的感动。随着被风送来的歌声，我轻轻地吹起了口哨，有一种力量在胸中涌动，顿觉前路的艰难已不足畏，因为，没有一座高山可以阻挡住飞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