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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相如赋成“圣”之路(2)

五十七、相如赋成“圣”之路(2)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2191更新时间:2024-05-25 17:43:11

读了这篇策文可知,其中论文思想有三点:其一,以道术衡文章,以道统领文统;其二,赞颂汉、唐盛世号令文章,以三代古雅为典范;其三,汉代武、宣之世,分儒雅、文章二途,而相如为文章之代表,且援引班固“献赋”之论,这又与其“赋圣”思想应合。也正因如此,林光朝论文统则谓“《三百篇》之诗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词人之赋,是以谈经者或至于穿凿,能赋者或至于破碎,亦其势然耳”,所谓宗经、重文,不可偏废,然科目分离,又罕能兼通,所以他不主张“求相如以经义”“责仲舒以辞章”。换句话说,宗经,是林氏尊“圣”的基础,而容受文章之独立,又是他的“赋圣”说的由来。

如果我们从“一事精通”谓之“圣”与“作者曰圣”的视角来看作为“赋域”的作者司马相如的成“圣”之路,可以林光朝“赋圣”说为历史坐标,来瞻前顾后。在宋代以前,对相如赋的评价不乏赞誉,却几乎没有独尊的言说。刘勰《文心雕龙·诠赋》的评价是“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而与“枚乘《兔园》,举要以会新”“贾谊《鸟》,致辨于情理”“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并美,称作“辞赋之英杰”。这种并称现象,自汉到魏晋南北朝评论家笔下很多。如“屈、马”并称,扬雄述论:“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原也过以浮,如也过以虚。’”又如曹丕亦记:“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优游按衍,屈原之尚也;浮沉漂淫,穷侈极妙,相如之长也。’”一贬一褒,立意相同。或者“贾、马”并称,如扬雄说“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或者“马、扬”并称,如魏收说“汉之西京,马、扬为首称”。在这些论述中,对“赋圣”说出现有较大影响力的,可归纳为三个方面:

一是相如赋“讽谏”功用论,其说成于最初的赋论文献,就是《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太史公曰”:“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而扬雄所谓的“诗人之赋丽以则”“孔氏之门用赋”等,都是传承赋源于《诗》的道德精神与致用功能而来的。这样一来,相如赋也就有了宗经的意识。到了三国蜀人秦宓仅就“经学”一途,大赞“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将其比拟于孔子,但却是赞“经”而非“赋”。

二是相如为“辞宗”,这一说法源于班固《汉书·叙传下》:“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风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同时,班固的《离骚序》又称屈原“其文弘博雅丽,为辞赋宗”,所以辞宗说也非专属一人。如皇甫谧《三都赋序》认为孙卿、屈原是“赋之首也”,夏侯湛《张平子碑》称张衡“文为辞宗”。班固的说法到刘勰有了衍展,其《文心雕龙·才略》既谓相如“师范屈、宋”,又沿承班说,以其“洞入夸艳,致名辞宗”,而在《练字》篇中则以相如《凡将》与扬雄《纂训》等小学撰述为例,认为“前汉小学,率多玮字”,并引曹植的说法“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将“小学”与“辞章”结合,且落实于“赋”,这显然为“辞宗”说作出了有原创义的新解释。当然也有将“辞宗”与蜀地文明结合起来的,如常璩《华阳国志》称颂“长卿彬彬,文为世矩。……上《大人赋》以讽谏,制《封禅文》,为汉辞宗”,这也成为后人“长卿之于文章,实全蜀开创之祖”说法的仿效蓝本。

三是相如的“凌云”之赋,得到后世文士的追摹与艳羡,所谓“常慕司马相如”,而“赋有凌云之称”。因此很多赋家拟效相如,《汉书·扬雄传》录其自叙“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便是最典型的例证。尽管扬雄拟效相如丽辞而为赋,并无尊之为“赋圣”的意味,但是自扬雄以后大量文士对相如赋的拟效与追摹而使之经典化,则显然是其成“圣”的重要前提。

回到林光朝提出“赋圣”名称的宋代,已有类似的说法,如宋祁《司马相如字长卿赞》说“蜀有巨人,曰司马氏,在汉六叶,为文章倡始”,“蜀有巨人”表明有地域性,而“文章倡始”则是指引领文学的时代性。其他如李焘称述司马相如“文章冠天下”,郑少微赋赞“韪长卿之绝尘,邈下视于屈、宋。……奋翼巴庸,前无古人”,其中“冠天下”与“绝尘”,都含有肯定文章开创性与至尊地位的意思。而围绕“赋圣”说的出现,元、明、清三朝在取效宋代说法的同时,又向两方面展开:一种说法是强化“赋圣”说,以突出相如的赋史地位,其代表性的说法如王世贞的《艺苑卮言》卷二:

屈氏之《骚》,骚之圣也。长卿之赋,赋之圣也。一以风,一以颂,造体极玄,故自作者,毋轻优劣。……宋玉深至不如屈,宏丽不如司马,而兼撮二家之胜。

这里的“赋圣”已脱离了“经义”,而为纯粹“文学”的意涵。另一说法是针对此说的反驳,如清初王之绩《铁立文起》论“古赋”说:“屈原为赋之圣,或以推司马长卿,谬矣。”在“论历朝赋”中,王氏作了解释:

又曰:“林艾轩云:司马相如赋之圣者……”予谓若以长卿为赋之圣,则后之作赋者第宗长卿可矣。今观其赋,惟有《长门》以意胜。他若《子虚》《上林》,特靡丽无情之词而已,圣于赋者顾如是乎?林之所谓圣者,特以其不劳而就,而余子皆不能也。孰知称圣亦别之于意而已。

赞誉或批评相如“赋圣”说,都以屈、马对举,其中骚、赋的凸显,包括分立与合一,正隐含了一段赋史的记忆,尤其是由“辞宗”到“赋圣”,经历了相如赋的被经典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