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琴歌》的意涵与流传(2)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1836更新时间:2024-05-25 17:43:06
既然《玉台新咏》所录《琴歌》为“凤求凰”的原始文本,就有必要考察一下当时赋予了《琴歌》怎样的土壤。我们知道,自魏晋以来士人多倾心于“三玄”之学,受玄远思潮的影响,多“任放为达”“任情而动”,同时于山水、情色多有感发之情,这种好尚影响到南朝,流风未已。其旷达者,如嵇康有名言“非汤武而驳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出此“任自然”的思想,落实到人生尤其是男女层面,相如琴挑、文君夜奔这样的行为,成为人们冲破礼教束缚的再好不过的历史典型,阐扬其史事,焕发其新思,编织其美丽的传说,也是应运而生。在我国古代将人与人的相知引入文学的批评,也是这一时代的特色,刘勰《文心雕龙》专设《知音》一篇,最为典型。在这篇论述中,刘勰感叹“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并举“韩囚而马轻”以为例,忽略相如早年与汉武帝的“知音”,而偏重其茂陵病居的窘境,虽不全面,但反映了求“知音”之难,是当时人的困惑。相如与文君的故事,却蕴含着双重知音,即闻琴音而感动,又因心声而共鸣。《琴歌》的内容正绾合此二者,或造作,或传诵,均与当时的人情好尚有密切联系。还应注意的是,唯“美”与好“色”归于重“情”,也是多数南朝人的追求。我们姑且不谈南朝反映爱情追求的直白民歌,以及宫廷文人写作的艳体诗,就连被奉“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其创作的《闲情》一赋,也不乏艳丽的描写。陶渊明这篇赋以“闲情”为题,取义闲防纵放的情思,故有“尤蔓草之为会,诵邵南之余歌”的曲终奏雅,但观其赋中具体书写所呈现的内涵与艳词,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在“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后所写的“十愿”: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这种描绘,也算是极尽唯美好色之词。与之比较,被署名司马相如的《琴歌》的“交颈”等词语,也未见得有过之处。在这样的背景下,相如与文君曲折动人的结合及演绎的故事,必然会受到当时人的热情追捧,类似于《琴歌》这样的作品,也是与当时唯美世风和文风有着难以分离的呼应的。
受魏晋玄远风气的影响,文学与琴、箫吹奏等技艺常常被士人用来作人生之消闲。一方面因追求技艺,而生绮靡之风气。对此后世的批评甚多,如谓“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又谓“竞骋文华,遂成风俗”;乃至吟咏性情亦难免流弊,裴子野《雕虫论》批评“淫文破典,斐尔为曹功。无被于管弦,非止乎礼义。深心主卉木,远致极风云,其心浮,其志弱”,也是针对当时文风的某种认知。而另一方面,音乐是当时士人闲适潇洒的一个重要的消遣方式,其中最流行的就是“琴”。晋朝的嵇康、谢琨,南朝时期的戴颙一家,以及柳世隆、王仲雄、柳恽等,都是爱琴而擅长弹奏的名人。如嵇康《琴赋》写士人与琴,“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其中所说“重华”,即屈原《离骚》中的传媒之神,其“遗操”,也就是动荡男女情思的“琴操”。从当时世族影响下的风尚体现于对琴乐的癖好看,《琴歌》的出现或传播则在情理之中;而讴歌越礼的思慕、佐琴而歌的“凤求凰”,也自然不属于另类歌吟。况且,徐陵《玉台新咏》作为《琴歌》的载体,其编纂的内涵包括“往事名篇,当今巧制,分诸麟阁,散在鸿都。不藉篇章,无由披览”的作品,多涉及女性生活,风格婉转绮靡,情调缠绵且辞藻华丽。《琴歌》这样轻柔哀怨的诗歌,栖身其间,也是编者的好尚。特别是南朝歌舞与乐府兴盛,所谓“歌谣舞蹈,触处成群”,即如汉代旧歌《相和歌》,晋宋时人也为其增色,出现“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的局面。南齐时的萧惠基“解音律,尤好魏三祖曲及《相和歌》,每奏,辄赏悦不能已”,人们填辞作曲的时尚,无疑使冶艳婉媚的爱情诗作大行其道,在南朝乐府民歌中如《西洲曲》之类的相思爱慕之作俯拾即是。在此文艺环境中,署名相如的《琴歌》的生根发芽,衣被后世,也是有目共睹的现象。
司马迁《史记》中“琴挑”的记述,引出了后世无穷的相关话题;而徐陵《玉台新咏》中载录的《琴歌》,则演绎了后代“凤求凰”的历史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