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封禅文》与国家宗教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1806更新时间:2024-05-25 17:43:03
“封禅”这个词语在先秦时代就有,但完整地讨论封禅之事则始于司马相如的《封禅文》。例如司马迁《封禅书》引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在相如《封禅文》开篇即谓“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之说,虽亦征引前人之说,却早于史迁之书多年。而封禅大典作为国家宗教的礼仪,汉武帝之前多为“虚像”,而自此之后则已然成为制度,历史传承不息。封禅,指的是帝王祭祀天地的大典,是功隆德合的盛世的象征。所谓“封”,指培土,在泰山上培土为坛祭天,以报天之功;所谓“禅”,指除地,在泰山下的梁父除草辟场祭地,报地之功。相如倡导如此报天地之功的祭祀大典,实与方术求诸神祇以及三代的庙祭大不相同,与武帝朝国家新宗教的建立有关。
考察三代的国家祭祀,以“庙祭”为主,《汉书·郊祀志》记载周公相成王时,即“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说的就是以“庙”为主。而汉代自刘邦作为平民皇帝登基,因不同于前代的尊贵血统,所以在建立国家新宗教时不断进行造神运动,到武帝朝耽于方术,一会儿祭“神君”,一会儿祭“太一”,正是这一造神方式的延续,也可以说是建立国家新宗教的探索。武帝本人信仰的不确定性,并不影响国家新宗教建立的进程,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郊事对》中就有答廷尉张汤问:“所闻古者天子之礼,莫重于郊。郊常以正月上辛者,所以先百神而最居前。礼三年丧,不祭其先而不敢废郊。郊重于宗庙,天尊于人也。”以祭天之礼重于宗庙,以“天尊于人”,是汉代新宗教建立的重要标志。相如与汉代众多赋家所写的大赋作品,包括“游猎”“京都”“郊祀”等题材,无不是描述当朝的“天子礼”,其中就蕴含了国家新宗教的思想。与赋体描述国家宗教不同,相如的《封禅文》是从历史渊承与思想价值角度来倡导尊天敬地的国家祭祀的,其中既包括对盛世制礼的渴望与提倡,也蕴含了对武帝迷恋方士泛神倾向的担忧。
《封禅文》,可分为五段。
首段写轩辕氏以前之上古有关封禅的传说,关键在以治世为尚,以逆行为戒,所谓“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次段自轩辕历述三代,重在由“周”朝而及于“汉”世。其说有二:一是列述圣君之所为,如“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公刘发迹”“文王改制”等等;二是引述《六经》以证其事,如谓“《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举例有《尚书》之“元首明哉,股肱良哉”等。而重点则在“大汉之德”一节文字,极言符瑞臻至与成功而封禅的意义。
三段假托“大司马”进言,颂武帝之功,言封禅之要。所托“大司马”,据《汉书·百官公卿表》,武帝元狩四年置大司马,加于将军之号上,有此尊称者武帝朝仅二人,一是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一是霍去病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相如文中假其职以为借重,类似赋家假托人物的写法。在“大司马进曰”的语词中,先排比“陛下仁育群生”“陛下谦让而弗发”,进谓“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以封禅之事为“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所以祈请“陛下全之”,以成此盛举。为付诸实行,这段文字的收束处用“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的继前圣话语,开新章之实施,殷殷之鉴,极为诚恳。
四段以“天子沛然改容”承接“大司马”的话,以“愉乎,朕其试哉”
作答,归于“询封禅之事”。这段文字结以诸“颂”文作赞美之意。颂文有五首,或言“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或言“万物熙熙,怀而慕思”,或言“般般之兽,乐我君囿”,或言“濯濯之麟,游彼灵畤”,或言“宛宛黄龙,兴德而升”,皆为祥瑞。后再束以“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托寓,谕以封峦”,归于泰山登封之义。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以“颂”附“文”的方法,包括以颂章歌赞祥瑞,对后世文章写法影响亦大,如班固的《两都赋》后系以《明堂》《辟雍》《灵台》《宝鼎》《白雉》五诗,即与相如文法相埒。
五段为全篇收结,以“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喻“兴必虑衰,安必思危”的忧患。
很显然,相如《封禅文》既有感世之忧,更多盛世之颂。朱熹《楚辞后语》中批评相如“其将死而犹以封禅为言”乃“亦足以知其阿意取容之可贱也”。姑不论相如赋中有讽意,就是颂“汉德”的文字,也是切合当时武帝初盛期招贤俊,尊儒术,兴学校,崇礼乐,溃匈奴,扩疆土的显赫功勋的,东方朔所谓的“自唐虞之隆,成康之际,未足以喻当世”,也是真实的。所以说,相如临终遗留下的《封禅文》,是他对盛汉国家新宗教的建设的思考,其中的核心思想,则是汉统与汉德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