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所忠访遗书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2425更新时间:2024-05-25 17:43:03
在当时最高统治者汉武帝的眼中,相如永远只是一个在身边写赋逗乐的文人。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就曾深刻地指出了汉武帝重视文化,喜好身边御用文人的特点,文人是“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就是供他消遣,豢养以便取乐的。还有武帝极喜爱的弄臣枚皋,也很会写赋,他自己就说过“为赋乃俳,见视如倡”。俳,就是俳优,古代演杂耍、滑稽戏的演员;倡,指歌舞演员。在汉代,这些演员被视为下等人,赋家们自比倡优,他们的身份和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鲁迅先生有篇文章叫《从帮忙到扯淡》,其中有段精辟的论述,他说:“中国的开国雄主,是把‘帮忙’和‘帮闲’分开的,前者参与国家大事,作为重臣,后者却不过叫他献诗作赋,‘俳优蓄之’,只在弄臣之列。”相如虽然也参与过一些国家大事,但到头来还是个“帮闲”的弄臣。所以他尽管曾以赋作“三惊”汉主,但是其晚年仍是非常寂寞的。可是在他临终时,武帝又想到了他,还想看他会留下什么美文。当所忠将相如一篇遗文呈献给武帝时,他又震惊了,这就是《封禅文》。
相如做了几年孝文园令,上了篇《大人赋》,实在感到为官的无趣,于是又以“病”的理由请求辞职,反正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年龄又不小了,武帝也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辞职后的相如住在茂陵的家中。过了一些时日,相如在家病重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武帝知道他的文才,认为他肯定写了不少好东西,如果不把它取来,丢失就可惜了。于是武帝派了一个叫所忠的人去探望相如的病,更重要的是询查他最近有没有新的作品,以便取回。据《史记》本传记载:
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
说的是所忠赶到茂陵相如家,相如已经死了,所忠于是“问其妻”,这个“妻”是不是卓文君,已无法考证。有的学者认为这就是文君,所以在记述这件事时就说所忠问文君。不过也有人认为不可能是文君,因为文君才学非凡,怎么可能对相如写的东西漠不关心,以致仅存“空居”呢?根据这一思路再继续追问,很可能相如三十多岁于临邛“琴挑”文君时,家中已有妻室,所谓孤身在外,只是游士背景下离乡游婚的写照。甚至可以认为文君本人也只是相如的一个“妾”,是他人生中的一段爱情插曲而已。当然,这一推测也有质疑,据说相如死后,“文君为诔”,或可成为《史记》本传“其妻”即为文君的旁证。有关“文君为诔”语见于《西京杂记》卷二,然不载其辞,其诔文初见明人梅鼎祚编《西汉文纪》,又见贺复徵《文章辨体汇要》,据张燮《司马文园集·附录》,其辞是:“嗟嗟夫子兮亶通儒,少好学兮综群书。纵横剑技兮英敏有誉,尚慕往哲兮更名相如。落魄远游兮赋《子虚》,毕尔壮志兮驷马高车。忆昔初好兮雍容孔都,怜才仰德兮琴心两娱。永托为妃兮不耻当垆,生平浅促兮命也难扶。长夜思君兮形影孤,上中庭兮霜草枯。雁鸣哀哀兮吾将安如,仰天太息兮抑郁不舒。诉此凄恻兮畴忍听予,泉穴可从兮愿殒其躯。”该辞杂取史传内容,敷衍“愿从”以表哀伤之意,应为后人托名之作。尽管如此,也非史传中“其妻”茫然无识可比。由于文献不足征,“其妻”的真容也只留下历史的悬疑,无从考实了。但所忠访遗书,则是确凿的事情。
问题是武帝为什么派所忠去相如家取书,所忠是什么人?史书虽未说明,但对其生平的记述,却能透露出一些资讯。有关所忠,《史记》除了相如传,计有三处记述,分别是《孝武本纪》《封禅书》《平准书》。在《平准书》中记录了所忠所进言:“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于是武帝“乃征诸犯令,相引数千人,命曰‘株送徒’。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此是针对当时富家子弟不务正业的批评,《汉书》卷二十四所引所忠言与此相同。《史记·孝武本纪》所载与《封禅书》大体相同,兹录如次:
其秋,上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之”。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宛朐,问于鬼臾区。区对曰:‘黄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于是黄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岁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视其书不经,疑其妄书,谢曰:“宝鼎事已决矣,尚何以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说,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功,申功已死。”
《汉孝武故事》也同载了这件事,大体相同。通过这则记载,我们可以看到,所忠是皇帝的近臣,又多参与有关方士进献神方及祭祀活动,但他又与方士不同,故而有“视其书不经,疑其妄书”的质疑,但拗不过皇帝的喜好,自然也就顺从了有关的宗教活动。于是我们联想到相如与所忠有两大共同点:其一,两人都曾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其二,两人均不偏信方士神鬼游仙之说,却并不反对当朝国家宗教的建设,而且参与其间。这也是司马迁《封禅书》既取效于相如的《封禅文》,又将所忠事迹收录其中的原因之一。无巧不成书,武帝派所忠探视相如的初衷及所忠所获之《封禅文》,恰恰又印证了这其中的内在联系。
所忠到茂陵的相如家中访书的结果,是他赶到时相如已经在寂寞病困中死去。所忠在几乎无所收获的情况下,得到的仅是“其妻”相告的一卷书,也就是相如留下的仅存的手稿,并转达了相如生前的遗言:如果皇帝派使者来求书的话,就把这卷书呈上去吧。所忠打开相如的“遗札”一看,原来是篇《封禅文》。所忠从茂陵回到京城,就把相如的“遗札”《封禅文》呈献给武帝,而武帝手执此书时,史传称“天子异之”。有说“异”指有不同意见,但依据后来武帝常怀封禅之志,且于元封元年行祭泰山,笔者觉得还是解为奇特、奇异妥当,指武帝得此书又一次发出惊叹。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是武帝因喜欢相如的文采而为之高兴,还是因相如临终还不忘国家的大事而为之感动?这就需要通过对相如《封禅文》的内容加以解读来一探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