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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凌云”的诠释与传播(2)

四十二、“凌云”的诠释与传播(2)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2231更新时间:2024-05-25 17:42:56

“凌云笔”成为一个典故被后世反复言说,本原基于对相如《大人赋》的认知,而落实到各个时代及各人的身份处境,又演绎出诸多另样滋味,且出现了“凌云笔”范畴位移的现象。这其中所隐含的历史文化记忆,也呈现诸多的面向。例如从原型的多面性来看,呈现的是“得意”与“失意”的交错;从相如作为赋圣的流传,又有着“赋名”与“人名”的互为;从后世文人的交游来看,其中寄托了“相亲”与“相惜”的情感;从象物的隐喻角度,又有着“形似”与“同气”的关联。如果我们从“凌云笔”接受的视域再看后世人对相如人生意义及价值的再阐释,又有制度与情怀两方面值得一提。

从制度来看,相如赋之所以能惊动汉主,既与武帝好赋有关,也与当时的献赋制度有密切联系。诚如班固《两都赋序》所说的“武宣之世……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时时间作”的现实功用,赋才能如此地繁荣。《汉书·艺文志》著录“凡诗赋百六家,千三百一十八篇”,清人何焯谓七十八家一千零四篇,则专计赋家。如此众多的作品,犹如大海的波浪,托起了相如赋的这艘航船,才引发起后人巨大的兴趣,这也包括《大人赋》的“凌云”效果。而在后代,自唐朝以来“凌云笔”的接受与日俱增,又与科举制度的推波助澜有关,是科举考赋而“赋”为人所重视使然。由于科举试赋,众多的文人士子关注“赋体”,并致力于赋文的写作。正因如此,汉大赋在文章史上的巨大成就,汉代献赋制度对文士的吸引,尤其是司马相如赋创作的典型性与代表性,引发的关注、钦羡与追仿,已是司空见惯的。据史料记载,到了唐代调露二年,科举考试“杂文”即有“赋”一门:“先是,进士试诗、赋及时务策五道,明经策三道。建中二年,中书舍人赵赞权知贡举,乃以箴、论、表、赞代诗、赋,而皆试策三道。”宋代虽然考赋的气格与唐人有别,但是仍然承袭唐代制度,如:“神宗始罢诸科,而分经义、诗赋以取士,其后遵行,未之有改。”“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元、明时期虽然中断了闱场考试律赋的做法,然元中叶以后恢复考“古赋”,作为赋体的沿袭,科举制度似未断绝。到了清代,赋文写作因于制度而兴盛更为突出。清人在沿袭前代的律赋之外,有时还增添了试古赋的科目,而且在生员考试、学政视学、书院课习、翰林院馆阁考试等层面均有赋体的需求。考试促进了文人竞相作赋的风潮。虽然“应试之作”由于题目和时间的要求,以及政治避讳等限制,难以产生大量优秀超绝的作品,但是其作用仍然不可忽视:一则,为备考之用,大家会竞相取法前代优秀作品,“赋首辞宗”司马相如的作品,更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榜样。如此,科举试赋便极大地促进了相如其人其文的接受,“凌云笔”则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例。再则,讲究诗赋文章的浓厚风气与氛围,是鸿辞丽赋诞生的土壤。作赋需要才情与学问,“凌云笔”本事就赋予了这一典故“才情”与“文笔”的意蕴,所以文人纷纷追慕征引,用于诗文之中,希冀自己也有如此的禀赋与境界。当然,科举的结局是现实的,金榜题名,自然春风得意,弃置下第,便是冷落寒凉,这是天下举子都要面临的残酷现实。当自负才学的士人屡试不第的时候,文人的风骨便显现出来,李翱曾经感慨“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由于心有愤怒与不甘,郁结于心的苦闷与拂袖而去的无奈,往往托诸笔端。在“凌云”本事中,相如作赋讽谏,但由于武帝个人原因与汉大赋“劝百讽一”的局限,君王总是不能体会相如的题中之旨;相如又自视甚高,深信自己胸怀护国之才,却不得重用。后世失意的举子士人便借来相如的“凌云笔”,书写自己心中的不甘与无奈。所以,在一些诗文中,很难断定这一典故的应用到底是指称文学创作才能,还是暗示科考的不顺利,往往二者兼具,这才是科举制度的因素所赋予“凌云笔”的复杂的双重含义。

从文人情怀来看,“奴颜”与“风骨”隐含着历代士大夫的无限甘苦。文学创作作为一种技艺,助文人或经恩幸之途,或经科举之路,跻身士大夫的群体,自然是荣幸,但士大夫身为人臣,既想“致君尧舜上”,禆益国家,有所作为,又常得寻讨君王的欢心,乃至于奴颜婢膝。从相如等人的仕宦历程而言,作赋乃是汉代文人通过选拔并得到君王持久喜爱的一条途径,相如又是深得皇帝欢心的典型人物,这也使他不仅为士大夫文人津津乐道,又往往成为众人仰望的榜样。“凌云笔”成为这种做法的高度概括,士大夫用这一典故表达自己最能彰显志向也最能赢得皇帝垂怜的一项能力——政治才能与政治抱负。身为人臣,彰显自己的“凌云笔”是分内之事,当得到君王的赏识,一朝位列公卿百官之列,欣然高唱“凌云笔”也在情理之中。“凌云笔”本事中就有相如作赋得到汉武帝赏识的积极乐观之意,这与后世士大夫的才智得以见用的情景与心境是十分近似的。学以致用的正直之士是多样化的一端,曲学阿世的依附之士是另一端。更多的士人往来徘徊,在两难之间选择,经常处于苦闷之中。他们主观上愿意为君主政权服务,以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是又希望自己的基本人格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凌云”本就是高蹈而不屈的,“凌云”又是寂寞的,渗透着悲伤的色彩。“凌云笔”在后世用于表达“君臣际会”失败的现象,又是相如“称病闲居”的心灵应契与思想蔓延。

“凌云”作为相如赋产生的一种文化符号,无论喻示得意还是失意,都产生在相如厌倦仕途之后,是自弃,或是自守。“文园令”这一守墓人的寂寞与寒凉,是否也在其他作品中呈现,我们分析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所隐蕴的幽怨之情,或许能发现某种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