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游猎赋的写作与意义（1）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果说游猎赋属于“戎”的范畴，则郊祀赋显然是“祀”，皆为大题材与大书写，这两方面恰是西汉赋的主要内容。畋猎，也就是田猎，也称游猎、校猎，古人或以四季区分，春天称“蒐”，夏天称“苗”，秋天称“狝”，冬天称“狩”，司马相如《上林赋》所述“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指的是冬狩。而对畋猎的通义，东汉人许慎《说文解字》解释道：“畋”，平畋也；“猎”，放猎逐禽也。“畋猎”二字的本义，就是猎取飞禽走兽。汉赋中描写畋猎的场景很多，如枚乘《七发》中的“畋猎”一节，孔臧《谏格虎赋》的猎虎场景再现，以及京都赋中的畋猎片段，但最集中的或专题化的写作，则开辟于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二赋，继之摹拟者是扬雄的《校猎赋》《长杨赋》，所以萧统《文选》将这四赋与晋代潘岳的《射雉赋》共五篇归为“畋猎”类。汉代畋猎多半采用“围猎”的方式，比如《子虚赋》中写的“列卒满泽，罘网弥山”，就是采用网或木栅栏围猎的。在相如赋中，对畋猎的精彩描写分别是《子虚赋》中的楚王出猎与《上林赋》中的天子校猎。

我们先看写天子游猎的《上林赋》的写作结构，应该仍是传续《子虚赋》的作法，是与枚乘《七发》一脉相承的。大体是：（1）“天子之臣批判齐楚”：“无是公听然而笑曰：……”（2）“范围”：“……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3）“水势”：“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注太湖，衍溢陂池。”（4）“龙鱼”：“于是乎蛟龙赤螭……万物众伙。”（5）“玉石”：“明月珠子……丛积乎其中。”（6）“水鸟”：“鸿鹔鹄鸨……群浮乎其上……咀嚼菱藕。”（7）“山势”：“于是乎崇山矗矗……靡不被筑。”（8）“香草”：“掩以绿蕙……吐芳扬烈……众香发越……”（9）“泛览”：“于是乎周览泛观……”（10）“南北气候与野兽”：“其南则隆冬生长……其兽则……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其兽则……”（11）“宫苑”：“于是乎离宫别馆……”（12）“美玉”：“盘石振崖……”（13）“果木森林”：“于是乎卢橘夏熟……”（14）“林间动物”：“于是乎玄猿素雌……”（15）“校猎”：“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16）“装扮”：“乘镂象……出乎四校之中。”（17）“行猎”：“鼓严簿……应声而倒。”（18）“续猎”：“于是乘舆节徘徊……填坑满谷，掩平弥泽。”（19）“酒乐”：“于是乎游戏懈怠……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20）“美色”：“若夫青琴、宓妃之徒……色授魂与，心愉于侧。”（21）“醒悟”：“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22）“崇儒”：“于是历吉日以斋戒……游于六艺之囿……”（23）“听政”：“登明堂，坐清庙，次群臣，奏得失。”（24）“大治”：“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德隆于三王，而功羡于五帝……”（25）“批判”：“……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最后赋文以齐、楚“臣服”收束，所谓“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见教，谨受命矣。’”

这是《上林赋》所写内容的大概。虽然，赋体书写形成了模式，但各自写法或描绘，还是各臻其境。相如此赋既以“游猎”为名，所以文中描写，还是游猎最为出彩。

先看《子虚赋》，其中楚王出猎有两段描写。先看前一段：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

这段写楚王出猎时的仪仗，以及驭夫、猎手之雄姿，蓄力张势，为猎前准备工作。接着就写行猎之状：

辚邛邛，蹴距虚，轶野马，而騊，乘遗风，而射游骐。倏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掩草蔽地。

其纵游惨猎的实况，跃然纸上，其中“决眦”“洞胸”，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受，这既可视为当时行猎场景的重现，也可视为作者对游猎功用的提摄，是同类场景的再现，其中寄寓了作者的质疑与讽喻。

再看后一段描写：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珊勃窣，上乎金堤。掩翡翠，射。微矰出，孅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鸧下，玄鹤加。

这几句描写虽简短，王思豪作出了三层次的分析：一是夜间射猎捕鸟。“獠”，李善《文选注》：“猎也。”颜师古《汉书注》引文颖说：“宵猎为獠。”《尔雅》谓：“从犬，尞声，宵田为獠。”尽管仍有否定此为夜猎之说，但多数人从上引文献，确定相如描写的是夜间打猎。二是夜间所捕获的鸟种类繁多，有翡翠、五彩、白鹄、野鹅、鸧鸹、黑鹤等。根据1975年陕西省绥德县延家岔墓出土的组合画像，墓前室门框的卷草纹间补点乌鸦、山鸡、孔雀、鹤、天鹅等飞禽，下有猎人弋射，各色禽鸟或飞或走，情态丰富，正可与赋的描写文图互证。三是捕捉飞禽的方式是弋射，有人作考证，“弋射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狩猎活动，其方法是用弓发射木弋，由木弋牵带很细的绳索在空中缠缚飞禽，目的是把那些体大、飞行较慢的候鸟水禽如天鹅、大雁、野鸭子等活捉”。再对照相如赋中弋射的鸟类有白鹄、野鹅、鸧鸹、黑鹤等，应该都是大飞禽。这其中以“夜猎”写楚王，既是赋家展示行猎的另一视角，也不乏针对赋中角色纵游行猎的微言大义。

与之比较，相如《上林赋》有关“天子校猎”的场景更为宏大，气象更为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