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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择偶标准与游士身份

十六、择偶标准与游士身份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2283更新时间:2024-05-25 17:42:30

前面说了张负嫁孙女给陈平的故事,因重其相貌,认为必有出息,所以不嫌其贫穷,但并不说明西汉择偶标准不考虑财产,相反,财产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据文献记述,当时士大夫阶层的婚姻是以经济为基础的,所以如果说相如“琴挑”文君有障碍,则不在“非礼”,而在门第的悬殊。这只要看卓王孙态度的变化和相如生存状况的变化即可知一斑。据前引《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在文君听琴而初“奔”时,卓王孙大怒曰“……不分一钱”。继而相如沽酒、文君当垆于临邛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后经人劝以利害,始分“钱百万”等。而当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西南时,卓王孙则“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可以说,通贯其态度变化及其所表现的,始终是金钱财物。同样,司马相如与卓氏联姻后,最大的变化是由“家贫,无以自业”到“为富人”,其主线也是钱财。在当时,富门大姓“相与为婚姻”是常例,若像汉初陈平家境贫寒,所以求婚富户,皆“莫肯与之”,因为“富贵之男娶得富贵之妻,女亦得富贵之男”,是社会公认的婚俗条件,这一现象有着普遍性。尤其是汉代婚嫁奢靡之风极盛,在汉昭帝时的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已将其视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提出质疑,认为工商之业会“导民以利”,这正与卓王孙当时对婚姻态度的重“利”是契合的。即使到东汉年间,豪门贵族仍是“奢纵无度,嫁娶送终,尤为僭侈”,甚至有“一女许数家”的敛财行为。这在“俗奢侈”“归女有百辆之徒车”的蜀地,更是如此。相如以家贫之身“琴挑”文君是引起卓王孙“大怒”的主要原因,而相如与卓氏联姻结果成为“富人”,自然也是为时俗所艳羡的。

在汉代,相貌又是婚娶的一个重要标准。相如与文君的婚配,在当时应是一对时尚佳偶,这与西汉婚俗以才貌取人相关。据《史记》本传载,相如是“雍容闲雅甚都”,文君“心悦而好之”;《西京杂记》卷二载“文君姣好”,故相如“悦文君之色”。二人惺惺相惜,一在貌,二在才,才貌双全,方为这段传奇婚配增添了才子佳人式的色调。在汉代,相貌是婚娶的重要标准,如汉乐府《艳歌罗敷行》作为情歌对罗敷美貌大作渲染,《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母为子求偶的理想标准也是“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反之,丑女难嫁,也是一种普遍现象,诚如《焦氏易林·豫》中所言:“东家中女,嫫母最丑,三十无室,媒伯劳苦。”也正因此,所以在卓王孙“大怒”“耻之”的情形下,“昆弟诸公”劝慰他的话也是相如“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卓王孙怒意方始稍解。可以说,相如与文君的婚姻经历坎坷而渐入坦途,与他的才貌相关,显现了当时“尚美”的婚俗文化内涵。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在汉武帝以前存在一个游士集团,相如是客游梁后再游临邛而“琴挑”文君,是典型的游士的做派,成就的也是典型的游士婚姻。也就是说,相如“琴挑”文君在其客游临邛之际,这标明了这段婚姻的流动性与偶然性,也更具传奇性,究其原因,又与自战国迄西汉的游士文化与游士婚姻有着一定的关联。游士阶层兴起于战国时代,源自秦国的客卿制度与六国的养士之风,当时战国四公子养才辩之士为门客,就是典型事例。这种风气到西汉前期仍盛行,汉代文、景之世,吴王濞、淮南王安、梁孝王武均以养士闻名,其中梁王宾客作赋陈辞,尤昭著于文学史册。司马相如的前半生正是一个典型的游士,据《史记》本传载,景帝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遂“客游梁”,后因梁孝王卒,始归蜀,游临邛而遇文君。也正因为有着游士集团与游士文化,方有了游士婚姻。比如秦末原为魏公子无忌门客的大梁人张耳“游外黄”时,与外黄富人女结婚;大梁人陈余“游赵苦陉”,当地富户公乘氏“以其女妻之”;汉景帝时淮阴人枚乘游梁,得娶“小妻”,而生“孽子”枚皋,皆游士在客居地成婚的例证。由于游士的自由活动,决定其客地婚配的流动性,所以基本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而更多的是“一见钟情”的偶然。相如与文君的婚姻应属此类,只是其以“琴挑”与“知音”强化了婚姻的美丽情缘与神奇色彩。到了汉武帝时,武帝为了削弱宰相权限,将藩国游士纳入中朝,以对抗外朝官势,所以包括相如在内的一批“专务游说”的善文之人,渐渐衍变成朝中的文学侍从,于是游士集团瓦解,也就造成了游士婚姻的消解,婚俗中礼教的强化是与士大夫阶层之家族稳定性的进程密切相关的。

由感文君的“琴心”到惊汉主的“赋心”,成就相如另一段人生的传奇。祝凤喈《与古斋琴谱》谈弹琴与听琴的感受时曾说:“迨乎精通奥妙,从欲适宜,匪独心手相应,境至弦指相忘,声晖相化,缥缥渺渺,不啻登仙然也。”领略如此音声之妙,再看《史记》本传记载的汉武帝读相如赋的感受:“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成《上林赋》,“奏之天子,天子大说”;相如献《大人赋》,“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前后或有可以相互照应之处。如果我们合观相如一生两知音,际遇“文君”,际遇“武帝”,所赖者“琴心”与“赋心”,或许可以从相如的音乐妙才去解读他的文辞三惊汉主的“夸艳”之美,而通过这一视域也许又有另一种感受和另一番收获。

回到当下情境,相如自从临邛卖酒再回到成都,因得到卓王孙的“钱百万”,成了富人,与文君在成都过了几年舒坦的日子。平静的生活容易被生活者忽略,舒坦的日子更易匆匆走过,相如与文君这段“富家翁”的小日子过了多久我们不太清楚,应该是他由青年进入中年的一段过程吧。在这期间,又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再次入朝做官,并开始了他的宫廷言语侍从的生存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