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相如“琴”挑的文化意涵（1）

相如与文君的故事，因“琴”的参与，开启了才子佳人剧因“琴”传“情”之浪漫姻缘的先河。琴作为乐器，素被中国古代士大夫推崇，倘若兼有琴棋书画的技艺，已然为最典型的儒雅君子了。汉人应劭《风俗通义》记载：“雅琴者，乐之统也，与八音并行。然君子所常御者，琴最亲密，不离于身；非必陈设于宗庙乡党，非若钟鼓罗列于虡悬也……以琴之大小得中而声音和。”琴器之用，在琴音“尽声变之奥妙”，琴声之变，又缘琴心之感发。庾信有诗云“临邛若有便，为说解琴心”，就是借用相如“琴心挑之”一事；清人祝凤喈《与古斋琴谱》则谓“鼓琴曲而至神化者，要在于养心”，是对这一点的理论诠解。

相如以琴心挑文君，首先在深谙琴道。传说古代有四大名琴，分别是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七引《纂要》：“古琴名有清角，黄帝之琴也。鸣鹿、循况、滥胁、号钟、自鸣、空中，皆齐桓公琴也。绕梁，楚庄王琴也。绿绮，司马相如琴也。焦尾，蔡邕琴也。凤皇，赵飞燕琴也。”其中也含四大名琴。傅玄《琴赋序》曾列举后三者，以为“名器”，后人又尝以“绿绮”为琴的代称。如张载《拟四愁诗》“佳人遗我绿绮琴”、李白《听蜀僧濬弹琴》“蜀僧抱绿绮”等诗句皆是。也正因为相如对琴道“好之”，且精通琴艺，所以才有了这些传说。当然，有相如的琴心，必有文君的感动，亦如伯牙与钟子期的知音之交，方能成就“高山流水”的佳话，正如刘勰《文心雕龙·知音》所说“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相如“琴挑”文君作为一种故事的范例，影响了后世，因“琴”知音多用于男女情事，喻琴瑟和谐，比如《玉台新咏》卷九所载托名相如的《琴诗》二首，所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以及后人追和的“凤兮凤兮鸣噰噰，雄将飞兮雌将从”。探究其中原因，又当由琴心而观琴制。

首先是“琴源”。琴为谁造，史籍说法甚多，其中伏羲造琴说与神农造琴说影响最大，尤其前者，居琴源之首。据王应麟《玉海》载《琴书》引蔡邕《论琴》：“伏羲削桐为琴。面圆法天，底平象地。龙池八寸，通八风；凤池四寸，象四气。”伏羲作为古代神话中的昆仑大神，具万有之神力，然考诸汉代史籍，其与女娲尝被奉为“婚神”。如谓“伏羲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女娲祷祠神，祈而为女媒，因置婚姻”。由于对伏羲与女娲“再造夫妇”之神性的普遍承认，班固在他的《两都赋》中赞汉光武帝刘秀再定婚俗宗法之礼，则喻之以“四海之内，更造夫妇，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伦实始，斯乃伏羲氏之所以基皇德也”。正因伏羲造琴有着主“婚”之礼的内涵，所以相如因“琴”挑“情”，好合男女，也就具有了文化的本源意义。

其次是“琴材”。古人制琴，重阴阳谐和：琴面拟天，以桐材，为阳；琴底拟地，以梓材，为阴。明人刘珠《丝桐篇》论琴材：“天下之材，柔良莫如桐，坚刚莫如梓。桐主发散以扬声，梓主收敛以聚声。以桐之虚，合梓之实，刚柔相配，天地之道，阴阳之义也。”由琴材到音理，亦以兼融阴阳为佳。清人程雄《琴学八则·取音》：“取音之理，全凭两耳，必须细察其孰为刚，孰为柔，孰为刚中之柔，孰为柔中之刚。何也？声音之道，皆由天造，其中高下抑扬，悉本阴阳之理，生生不息。故浅之足以悦人心，微之即可通造化。”正因“阴阳合意，造化一心”，琴也就能“体兼九丝，声备五音”，从而达到“清飙因其流声兮，游弦发其逸响；心怡怿而踊跃兮，神感宕而惚恍”的境界。由琴声之“阴阳合意”到琴用之“阴阳合意”，相如“琴挑”意涵有此联系。

再者是“琴德”。汉人桓谭《新论·琴道篇》：“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人之和焉。”后世发挥其义，论琴“德”之说尤多，如明人冷谦《琴书大全·琴制》谓琴有“九德”，即“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如论“润”，则谓“韵长不绝，清远可爱”；论“清”，则谓“发声犹风中之铎”。这其中突出琴声之高逸悠远，所谓“导德宣情”、“宣和养气”，实属一致。当然，因地域的区别，琴声也有差异。如宋人朱长文《琴史》卷四引唐赵耶利说“吴声清婉”“蜀声躁急”，躁急者“若激浪奔雷”，更显其冲击力量。由琴德琴声看相如与文君之因“琴”传“心”，也是耐人寻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