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琴挑文君”本事(2)
书名:司马相如传作者名:许结本章字数:1827更新时间:2024-05-25 17:42:25
明代洪楩编的《清平山堂话本》有一篇《风月瑞仙亭》,就为相如“琴挑”本事设置了一个很美的场景——卓王孙家后花园的“瑞仙亭”。这则话本的入话诗是“夜静瑶台月正圆,清风淅沥满林峦。朱弦慢促相思调,不是知音不与弹”。设定了“琴挑”的场景和时间,即瑞仙亭的“月正圆”时的清风夜,并将史传的单纯记事转换成情氛的刻画与渲染。如文中描写到卓王孙因王县令的介绍,迎接相如到瑞仙亭游览所观的景致:
径铺玛瑙,栏刻香檀。聚山坞风光,为园林景物。山叠岷岷怪石,槛栽西洛名花。梅开庾岭冰姿,竹染湘江愁泪。春风荡漾,上林李白桃红;秋日凄凉,夹道橙黄橘绿。池沼内,鱼跃锦鳞;花木上,禽飞翡翠。
集聚物产,贯穿时空,为的是夸饰园林美景,营造情氛。然后由美景引出美人,即相如初见文君于瑞仙亭时,所见人物的形象与意态: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振绣衣,被袿裳。秾不短,纤不长。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临溪双洛浦,对月两嫦娥。
虽然在有些小说家笔下显得有点艳俗,但其为烘托“琴挑”的经营设色,确实也增添了一些现场感和魅惑的性质。所以待“酒行数巡”,文君令侍女春儿收拾杯盏之后,相如直白地说:“小姐不嫌寒儒鄙陋,欲就枕席之欢。”文君笑着回答:“妾慕先生才德,欲奉箕帚,唯恐先生久后忘恩。”相如再作答:“小生怎敢忘小姐之恩。”于是“二人倒凤颠鸾,顷刻云收雨散”。尚未“私奔”就私定了终身,而且在卓氏后园,构思荒唐,叙写浅陋。但其对“琴挑”的演绎,却有还原现场与描绘情境的创作意图,也不失为对相如与文君本事的另类解读。
由于“琴挑”事件的神奇,或者有些出格,后世有赞美其爱情故事的,也多有非议相如人品或作为的。早在西汉末年扬雄的《解嘲》文中就有“司马长卿窃赀于卓氏”的话,意谓相如琴挑文君是为了卓家的钱财。继后,如刘勰《文心雕龙·程器》言及文人的瑕疵说“相如窃妻而受金”,前者指“琴挑”,后者指他后来出使西南“受金”而失官之事。颜之推在《颜氏家训·文章篇》中排列历代文人无行,也有“司马相如窃赀无操”的说法。
到了宋代的苏东坡,作为同是蜀地之人,他对相如的评价由“琴挑”发端,于其生平作为进行全面诋毁。他在《和杂诗十一首》中说:“相如偶一官,嗤鄙蜀父老。不记犊鼻时,涤器混佣保。著书曾几许,渴肺灰土燥。琴台有遗魄,笑我归不早。作书遗故人,皎皎我怀抱。”在他看来,相如爱慕富贵,小人得志,而且还鄙视家乡父老,人品低劣。可以说,他对相如一生的行为,如“谄事汉主”“开西南夷之隙”“草《封禅书》”“作《大人赋》侈言汉武意”等事情,评价极低,无不缘于“琴挑”本事。他在史评文章《司马相如之谄死而不已》中写道:
司马相如归蜀,临邛令王吉谬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称病,使从者谢吉。及卓氏为具,相如又称病不往。吉自往迎相如。观吉意,欲与相如为[索]钱之会尔。而相如遂窃妻以逃,大可笑。其《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矣。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犹作《封禅书》。如相如,真可谓小人也哉!
这条评论分析了相如如何伙同王吉“窃妻卓氏”,然后对其一生行为都进行了否定,可见“琴挑”一事在后人眼中对相如人品的影响。换个视角,例如在《风月瑞仙亭》的描写中,文君一出场,就因“良姻”难得而愁虑重重,及至偷窥相如之后,暗生情愫,又作思量:“其人俊雅风流,日后必然大贵。但不知有妻无妻?我若得如此之丈夫,平生愿足!争奈此人箪瓢屡空,若待媒证求亲,俺父亲决然不肯。倘若错过此人,再后难得。”冯梦龙《警世通言》卷六《俞仲举题诗遇上皇》的入话部分,也是相如、文君故事,对前面的话本略有删改:一处是相如与文君在瑞仙亭相会,冯梦龙将二人当场苟合改为文君严词拒绝,从长计议,才定下了私奔的策略;另一处是二人回成都后开酒肆谋生,冯梦龙将开酒肆的目的明确提出,是为了使卓王孙对自己的冷漠感到懊悔。文本虽然有所不同,与宋代苏轼的说法大相径庭,但对相如文君“琴挑”和“私奔”,均作出才子佳人式的处理。
真实的历史是,相如“琴挑”文君“夜奔”之后,其人生的剧情却急转直下。一方面,相如与文君回成都后,是“家居徒四壁立”,可谓穷愁潦倒;一方面卓王孙听说女儿夜奔私许相如事,愤怒至极,说“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意思是女儿轻贱自己,虽然不忍杀了她,但绝不给一分嫁妆钱。卓王孙为何如此恼怒相如与文君的行为,除了一般理解的非“礼”,或许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相如当时处困顿之境——“穷”,这其中暗含了相如与文君家财的悬殊所造成的生存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