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家的黄昏（14）

“好，好！”泪水模糊了孙劲松的双眼。他连连点头，直到梁胜撒手人寰。

就在这时，别墅外渐渐有了人声。时间不等人，孙劲松也来不及悲伤了，他从倒在血泊的那个叛变保镖的怀里找到一把手枪，然后飞快从后院跑了出去。

第二天，他偷偷潜到梁田的学校附近。

在热带迷离魔幻的阳光下，孙劲松远远看见梁田年轻的头颅和另外几个头颅一起，高高挂在学校门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法山从幽暗的房间望向门外，门外是独属于热带的炽热阳光。

“所以那场暴动以后，梁家就没了？”张白白问。

老冯又点了一根烟：“是的，梁家在那年春天被灭门了。人没了，梁氏橡胶肯定也没了。公司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消失的消失，活到现在的算走运。”

“那梁家的财产呢？”李法山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公司的资产迅速被当地政府和企业蚕食，至于他们原来存下的钱到底去了哪里，天知道。”老冯叹了口气。

李法山继续问道：“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再听说王励柏的消息？”

“没有。在那次暴动后他就消失了，有人说他也死了。”老冯说，“怎么，他还活着？”

“和死也差不了多少了。”李法山苦笑了一声。

李法山此时才明白，原来生活在一个天下承平、经济迅速发展的时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不过除此之外，他更加苦恼的是，虽然老冯只是大概说了梁家的事，他大致猜到了孙劲松的钱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次暴乱中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拿到手的，但这个秘密却对他们打赢官司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孙劲松的钱是从梁家来的，孙劲松念念不忘的是在二十年前被强奸致死的梁家千金梁玉。然后呢？

这个故事能解决孙劲松婚姻无效的问题吗？不能，能让赵飞虎他们前功尽弃吗？也不能。

“哦，原来还没死。也不知道他媳妇儿知道了会怎么想。”老冯冷笑了一声。

张白白闻言一激灵：“冯叔，您刚才说什么？他媳妇儿？”

老冯莫名其妙地看了张白白一眼：“是啊，他媳妇儿啊，怎么了？”

“王励柏怎么还有媳妇儿了？”李法山也倍感兴奋，因为一个重大线索在朝自己招手。

“他一直就有媳妇儿啊。老王刚来雅加达的时候是一个人，等稳定下来后就把他老婆周琴接过来了。”老冯说。

“周琴现在还活着吗，结婚了吗？”李法山问。

老冯皱着眉头想了想：“前年听说她还在，现在不清楚。结婚倒是一直没结婚，她好像在那次暴动中也……据说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也没人娶她。”

听到这个消息，李法山激动地连在心里喊了三声Yes。

如果孙劲松之前已经结过婚，从法律角度，即使夫妻二人已经分居二十余年，只要他们没有办离婚手续，孙劲松就仍处于结婚状态。在此情形下，根据《婚姻法》的规定，他和王梅的婚姻就是重婚，可以申请确认无效。

柳暗花明又一村，相较于之前他们试图证明孙劲松结婚时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时难如登天的诉讼策略，这个证明孙劲松重婚的角度对赵飞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如来神掌。

这个撒手锏甩出来，这局关于劲松集团的生死棋，春山组合就彻底盘活了。

如果赢官司需要大海捞针，那李法山此时就捞到了那枚针。

“冯叔，你能帮我联系上周琴吗？”李法山压抑着自己兴奋到颤抖的声音。

“这个嘛……”老冯深吸了一口烟。

“钱不是问题。”李法山连忙说。

老冯笑了笑，伸出了一只手。

李法山惊讶地皱起眉头：“500万？”

印尼盾和人民币的汇率大概是2000∶1，500万换算成人民币就是2500元左右。

老冯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5000万？！”李法山故作震惊地站起身。

老冯耸了耸肩：“不行就算了。”他看得出周琴的信息对眼前这群人很重要。

“2500万，我们只能出这么多。”李法山摊手。

老冯略微沉吟，答应了下来，说了句：“你们明天再来吧，我先托人问问。”

回到酒店后，李法山立刻和刘春分享了关于周琴的消息。刘春听到这条线索也极为激动，高兴地从家里的木工台上站起来，在客厅连走了三圈。

“法山，太好了，我们这个案子有得打了！”开庭在即，刘春本就为案件焦头烂额，如今得到这么一个足以绝地反击的证据，饶是淡定如他也难以自持。

李法山也还没从胜利的曙光中缓过劲来：“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老冯，然后尽快和周琴取得联系，争取能说服她。”

“好，好。”刘春连说。

“不过有关经费你得和林白鹿说下，必须报销。”李法山粗中有细。

“没问题，我给你报销！”刘春哈哈大笑，然后问，“这件事现在有哪些人知道？”

“就你、我、小张、黄哥四个人。”李法山说。

刘春点点头：“记住，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林总那边我等你尘埃落定了再跟她说。”

“好嘞，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李法山挂掉电话。

海鲜市场开市时间是早上七点半，李法山和张白白早在七点便等在门口。

“老板，这么早来你不困吗？”张白白打着哈欠问道。李法山的作息她是清楚的，能调到下午的开庭他绝对不会留在早上，要是让他早上八点以前起床，那是要他的命。

“困什么困，不困！”李法山精神抖擞，宛如打了鸡血一般。

半小时后，老冯刚刚拉起卷帘门就看到了门口等着的李法山。

李法山迫不及待地问：“冯叔？怎么样了？”

老冯瞥了他一眼，挠了挠衰老的头皮说：“周琴死了。”

“啊？！她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这个消息对李法山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夫妻其中一方死亡，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且根据《婚姻法》司法解释（一）规定，当事人依据《婚姻法》第十条规定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婚姻无效的，申请时，法定的无效婚姻情形已经消失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意思即，如果周琴已经殒命，那孙劲松和王梅此时就不涉及重婚，这起起诉婚姻无效的诉讼又再次回到原点。

老冯叹了口气，说：“半年前，因麻风病死的，人早已火化了。”

“麻风病……”李法山如坠冰窟。

“死了也好，免得活着遭罪。”老冯转身走向内屋，也没向李法山要钱。

张白白在他身后脸色也很难看。她看着李法山萧索的背影，仿佛看到一股蓬勃的朝气突然就被失败的黑洞抽走。

在她看来，刘春和李法山的性格是完全不一样的：刘春喜怒不形于色，有什么策略、秘密、欣喜与担忧，全部埋在内心深处，他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令人很有安全感，旁人一点不用替他操心；可李法山就不一样了，他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毫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与欲望。这有时会让人觉得他不够稳重，但更多时候人们会对这样的人产生更多的亲近与共情。

“老板，我们回去吧。”张白白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