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家的黄昏（10）

这可能是他执业以来在庭审上遇到的最致命的突袭。

“刘律师？”周游见他们迟迟没有回应，也看向刘春。刘春把笔放到桌子上：“周法官，我们申请中止诉讼。”

“哦？”

“根据《民事诉讼法》规定，一方当事人丧失诉讼行为能力，尚未确定法定代理人的，应当中止诉讼。目前本案法定代理人存疑，我们需要另案搞清楚后方能确认，所以我们申请中止诉讼。”

李法山在旁补充。

“不对哦。”赵飞虎迅速反驳，“本案法定代理人非常确定，就是我方王梅，你们没有相反证据，就不能否认王梅法定代理人的身份。”

“适用诉讼中止还有一个情形，那就是本案必须以另一案的审理结果为依据，而另一案尚未审结的。”刘春对法官说道，“周法官，想必您也已经看出来了，王梅的身份有很大蹊跷，我们是肯定要起诉确认她是假结婚的，只要一经确认，那本案很有可能发回重审，届时就麻烦了。”

“周法官，对方律师纯属胡说。本案存不存在？存在。但另案存不存在？不存在。在只有一个案件的情况下，适用这则法条，不合适吧？”赵飞虎有备而来。

“我们现在可以继续开庭，确定孙劲松是否有民事行为能力，只不过还请周法官先不着急下判，我们明天便会向法院立案申请确认婚姻无效，届时再提出正式的中止请求申请就是。”刘春淡淡地说。

周游法官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折中之法，便说：“那今天的庭先开完吧，毕竟你们也提不出什么有力证据，下来你有什么申请尽快交，到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中止。”

接下来的程序便变得非常简单，李法山拿出具备司法鉴定资质的医院出具的鉴定书，上面写着“额颞叶痴呆、阿尔茨海默病”。

“被申请人方，你们有意见吗？”周游问王梅。

旁边的赵飞虎笑着答道：“认可，不申请。”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让鉴定机构再鉴定一次。”周游说。李法山的鉴定报告只是单方面的医学鉴定报告，周游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不起眼的案子背后牵涉的利益，决定还是稳妥起见。

“好，那今天的庭就开到这里，你们签完笔录就可以走了。”周游起身说道，“对了，刚才那个撕结婚证的，因严重扰乱法庭秩序，性质恶劣，现依法裁定对其司法拘留两天，罚款1万。”

“看来你们明天立不了案咯。”赵飞虎对刘春挤眉弄眼。

从法院出来，李法山问刘春：“春哥，你为什么选择中止诉讼这条路？”

“法山，在一场战斗中，当你觉得两个招数都可行的时候，你知道你决策的依据是什么吗？”刘春反问。

“什么？”李法山问。

“看对手最不想让你出哪招。”刘春说。

李法山忧心忡忡：“可现在我们不仅是在独木桥上，而且前有狼，后有虎，无论走哪条路他们都有后手，进退两难啊。”

“所以我选择在独木桥上坐会儿。”刘春说，“他们一定有破绽的，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而已。”

“一定是有破绽的吧……”

两天后，刘春和李法山接林白鹿回家。

林白鹿从上了车开始便缄默不言。拘留所不能玩手机、不能看电视，就是被关小黑屋。刘春通过后视镜看林白鹿，只见她头发凌乱，魂不守舍，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逢此巨变，或许关两天小黑屋，让她自己好好冷静冷静也不是坏事。

林白鹿无数次反思孙劲松为什么不和自己结婚，也无数次设想孙劲松和其他女人结婚的场景。但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和孙劲松领证的竟然是区区一个家里的保姆。

过了十分钟，林白鹿总算开口：“刘律师，我们还有办法吗？”

“根据《婚姻法》规定，婚前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婚后尚未治愈的，可以申请确认婚姻无效。婚姻无效后，王梅自然也就丧失了监护人资格，既不会成为孙总的代理人，也丧失了继承权。如果我们现在还想有所转机，就必须打这个官司。”刘春答道。

“官司能赢吗？”林白鹿问。

“实事求是地说，有难度。”刘春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客观上孙总在和王梅领证时神志便已经出了问题，但婚检并非强制，而我们是在他们结婚后才做的鉴定，手里没有切实证据证明当时孙总不能结婚，所以在举证方面我们会比较被动。而且从我国目前的司法态度来看，且不论证明婚姻无效，光是正常人起诉离婚就足够困难了，因此我们面临的司法障碍可能会比想象中更大。”

刘春说完这段话后，车里再次陷入安静。

林白鹿听明白了，现在摆在她面前唯一的路也可能是死路。

“刘律师，你觉得这官司我还有必要打吗？”林白鹿问。

刘春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地说：“林总，如果是我，我会打。”

“为什么？”

“因为只要没有放弃，我们就还有机会，如果放弃，我们就真的输了。”刘春说，“林总，我刚进团队的时候，师父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告诉我律师的‘二十一条军规’。你知道军规的第六条是什么吗？”

林白鹿摇了摇头，并示意刘春继续说下去。

刘春脑海中浮现出了金凤飞那张杀伐果断的脸。

“直到终审裁判出现前，不能松懈，不要放弃。”

林白鹿撇了撇嘴：“听起来很正能量。”

“这只是上半句。下半句是，因为没有完美的被害人，更没有无懈可击的对手。

“林总，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自我参加工作以来，我直接或间接地参与的案件一共732起，其中我从对方提交的证据里找到破绽的案件占比超过80。虽然这个案子从目前来看确实存在很大的难度，但只要我们宣战，对手站在了我们面前，他们就可能会出现破绽，我们就有机会。现在我们不能给你必胜的承诺，但我和李律师能给你全力以赴的承诺。”

刘春知道，林白鹿现在是真的疲倦了，疲倦不是因为官司打输，而是因为孙劲松和王梅的结婚。

她现在斗志全无，只想远离这纷纷扰扰的一切。

严格来说，如果林白鹿此时放弃，春山二人该收的律师费还是能收，但因这种似胜实败的案子所获得的钱，他们收了也不会安心。

要说他们不爱钱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李法山，巴不得天天躺在人民币上睡觉，但除了钱，他们还想赢。

劝说林白鹿放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清楚，如果林白鹿此时放弃，日后大概率会后悔。

某种程度上，对得起“律师”这个身份，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刘律师，谢谢。”林白鹿在沉默良久后抬起头，“我不会放弃的，我们打吧。”

李法山在刘林二人交流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时能鼓励林白鹿的只有刘春。

他在旁边出神。出神的原因，在于一个小时前他和刘春的对话。

这两天刘春自己也一直闭门不出。今早他开车接刘春出门，刘春送给他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