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家的黄昏（6）

李法山见林白鹿再次抢答，不禁在心里又摇了摇头。

遇到这种把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挂在嘴边的当事人，他真的觉得很辛苦。

孙静荷冷漠地看了林白鹿一眼，然后说：“林白鹿，你的心中难道就真的只有钱吗？”在白了林白鹿一眼后，她又说：“劲松的钱，我一分都不要。”

林白鹿总以为孙静荷是因为自己生了孩子，抢走了孙静荷的继承权才令两人关系闹僵。但她不知道的是，孙静荷厌恶她的真正原因，在于她吃相难看：关于她和孙劲松的忘年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图的究竟是什么，但孙静荷想着哥哥毕竟没和她结婚，且好歹她也是个伴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可是关于孙大圣出生这件事情，她是真的出离愤怒了：在自己的亲哥哥出了问题后，林白鹿不仅没有贴心照顾，想的第一件事竟是着急忙慌地用试管婴儿的办法生一个儿子来争财产，这背后的冷漠、势利与自私，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林白鹿总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可如果仔细想想，孙静荷本就历经沧桑，又到这个年纪，还老来无子，哪里还对钱有这么多念想。

“那您希望怎么做？”李法山问。

“我要求在打赢官司后，把孙家的所有财产放进信托，林白鹿可以每个月领一部分钱，但所有财产的最终受益人，得是孙大圣。”

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两点，北京时间已是凌晨。天亮后，李法山再次和刘春视频。

“什么？信托？”刘春对孙静荷的要求也比较惊讶，“林总怎么说？”

“她还没做决定。”李法山说。

所谓信托，通俗来说，就是委托人将自己部分财产的所有权转移到受托人手上，由受托人对该财产进行一定程度的处分，并将相应收益分配给委托人的指定受益人。孙静荷的意思，即将孙劲松留下的这部分财产转移到信托企业手里，由他们管理，她和林白鹿谁也别沾。

刘春问李法山：“你觉得这个建议如何？”

“技术层面不太现实。”李法山有一说一，“我国虽然已经在2001年实施了《信托法》，但我问了几个业内的朋友，现在国内的信托业务尚不成熟，存在很多制度缺陷，市面上流通的信托产品满足的主要是理财需求，很难达到委托人财富传承的初衷。可如果把钱交到国外相对成熟的信托公司手里，钱进来容易，出去难，这种十位数的财富转移也肯定会受到严格的资金监管。再者，孙劲松大量财产都是不动产，这些资产要转移给信托，操作上也很复杂。”

刘春听后摇了摇头。

“法山，其实孙静荷提出的财产处置思路是有道理的。”刘春说，“尽管国内目前的信托业务尚不完善，但国外的信托机制其实已经相对成熟。你说孙家要是人才辈出还好，现在他们家人丁单薄，家族成员也就寥寥两人，一老一幼，孙静荷就算有能力重掌财富，估计也没有心力了，不然也不会远走美国。而如果你把这笔钱给林总，我们坦率地说，就算这次不被马张二人夺去，日后也难保不存在其他风险。在此情形下，将财产交给她认为比较专业的信托企业，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不仅是孙静荷，其实现在很多积累了巨额财富的富家大族，都存在财富传承的问题。

“龙生龙、凤生凤”可能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均值回归的理论下，“老子英雄儿好汉”一次两次有可能，但次次彩票中大奖也不现实。由于成功除了看能力，还得看时运，很多时候家里甚至不怕出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就怕出个有雄心壮志的晚辈后生一步踏错败光亿万家产。如何把钱留住，如何泽被后世，是每个企业创始人晚年都一定会思考的问题。

中国改革开放掰着指头数也就四十年，新贵层出，传奇不穷，社会财富不断积累，如今最早的那批英雄渐渐迟暮，这部分资产管理的需求也开始日益旺盛起来。

“只不过如你所说，国内的制度尚不完善。”刘春叹了口气，“信托毕竟涉及一个财产权转移的过程，必须经过精心的设计及有完善的制度保障，孙静荷的这个方案不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也超出了国内大多数信托产品的服务范围，短时间内很难执行。”

“那可怎么办？”李法山问。

“术业有专攻，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块咱俩确实不熟，技术层面的问题下来可以请教更专业的人。何况这工程太复杂，现在即使林总同意，咱们也只能签个最基本的框架协议。”刘春说，“孙静荷的思路在具体执行上我觉得办法还是有的，问题的关键，归根到底，还是孙静荷不想把钱放到林总兜里，对此林总本人接不接受？”

“可不。”李法山苦笑了一声，“当时我给林白鹿简单解释了一下信托的概念，孙静荷也说了说她的想法，没想到林白鹿一听自己拿不到孙劲松的遗产后，脸唰的一下就绿了，回来的路上更是气得一句话都不说。我估计她现在正闷在屋子里砸东西呢。”

李法山并没有猜错。

回到家后林白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家里的物件噼里啪啦一顿砸，受体力所限，“犯罪现场”仅限于客厅。“筋骨舒展”完毕，她打电话给刘春，问刘春自己该怎么办。

“林总，法律层面的问题李律师应该跟您简单说过了，孙静荷的方案操作起来比较复杂，但要执行不是没有办法，我们正在咨询有关领域的专家。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您接不接受她的条件。”刘春说。

“你觉得我该接受吗？”林白鹿问。

刘春淡淡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们帮不了你，你必须问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并愿意为之舍弃什么。”

挂掉电话后，林白鹿躺在自己的金樽盛宴大床上，愣愣看着天花板。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八年前，她和孙劲松一起来美国看望孙静荷，晚上二人来赌场赌博，孙劲松运气不错，赢了一百多万美元。她趁孙劲松心情大好，适时邀功，说这都是自己在旁加油的功劳，于是孙劲松便大手一挥，给她买了这套她从未住过的房子。

房子买了以后便搁置至今。她嫌麻烦，也懒得卖，前几天确定要来，才安排人前来打扫了一遍。

上午孙静荷曾问了林白鹿这么一句话：“林白鹿，为什么我说把钱给你亲儿子你都要犹豫？”

是啊，她为什么要犹豫呢？林白鹿回想着孙静荷对自己的态度，能明显感受到孙静荷对自己的鄙夷。

对此她生气吗？生气。愤怒吗？愤怒。但每每自视，她自己可又曾真的看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