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的秘密（3）

除了必要的应酬，他基本都在家里自己做饭。今天他要做的三道菜是四川口水鸡、山药排骨汤和鱼香茄子。灶台上一个铁汤锅、一个紫砂汤锅正咕咕冒着热气。铁锅里炖的是土鸡，需要煮熟以后拎出来切片上料。紫砂锅里炖的是排骨，炖之前为了能把汤煮白，刘春已将排骨炒了一遍，但为了防止因为炖的时间过长，山药被炖粉，锅里现在只有排骨。

蒸腾的水雾里，刘春戴着一次性手套不急不缓地削着山药，厨房里氤氲着温暖的香气。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

刘春微微皱了皱眉头，走到门前。

通过猫眼，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春，开门。”门外的人心事重重。

刘春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两秒，又伸了回来。

“刘春，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客厅灯也是亮的，我知道你在，开门。”李法山再次敲了敲门。

刘春终于开口，却依旧没把门打开：“法山，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法山叹了口气，把背靠在门边：“门泊舟已经把事情全告诉我了，关于你家里的事，和你正在做的事。刘春，我都知道了。”

又过了几秒，门终于打开。

李法山穿着衣衫不整的西装，刘春毛衣外裹着家常的围裙。

二人对视。

距离那一天已经快三年了。

李法山看着刘春深邃的眼睛，只觉有很多话闷在胸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在做饭，进来吃饭吧。”

李法山坐在客厅，刘春给他倒了杯水，便继续进屋做饭。

刘春把切成滚刀块的山药放进紫砂锅里，把火调成小火慢慢炖煮，然后从另一个铁锅里将煮熟的土鸡取出来放到冷水里凉透，并切成一片一片。他在石臼里放上生姜、大蒜、小米辣捣碎，取出后加入少许盐、白糖、酱油和香醋制作酱汁，最后将红殷殷的油辣全部淋在鸡片上，一道鲜美的四川口水鸡就算完成了。

口水鸡属于凉菜，下饭，但耐等，将它放到桌子上后，他开始不急不缓地做鱼香茄子。鱼香茄子用嫩茄子最合适，刘春将买回来的嫩茄子取出，准备切成滚刀块，但在切茄子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是啊，已经快三年了。

李法山坐在客厅，听着厨房里菜板响动的声音，只觉得坐立难安。

这套房子他曾是那么熟悉。他还记得刘春搬进来时，正是俩人刚独立的时候，身无分文，别说装修了，连定期还房贷都是问题，李法山见刘春捉襟见肘，虽然自己也穷得叮当响，却还是执意将自己的老底儿拿出来，给他凑了个冰箱。

“法山，你这是何必呢，我又不是没钱买。”刘春看着徒有四壁的家里放着个崭新的海尔冰箱，又气又恼。

“春啊，你还是把你那钱攒起来还房贷吧。”李法山对冰箱颇为满意，“咱俩现在就是冰箱上这俩穷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的难兄难弟，能互相帮衬着就互相帮衬着，如果你连冰箱都没有，我还怎么来蹭饭？”

三道菜都做好了，刘春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

“吃饭吧。”刘春说。

“嗯。”李法山夹起一片鸡肉，然后刨了两口饭。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吃着饭，空气中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第一碗，李法山又盛了一碗。刘春看着李法山不说话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翻江倒海，只觉潮水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慢点吃，你有肠胃炎。”他终于说。

李法山听到这句话，低头看着碗，却不再夹菜了。

“刘春，你知道吗，我已经好久没和别人一起这样吃过饭了。”李法山肩头耸动。

泪水一滴一滴全部掉进碗里，李法山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就像一辆刹不住的车，一艘撞向冰山的船，他想极力控制，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从来是一个人吃饭。我没有妈，我爸时常在外，小时候我每次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在家吃阿姨做好的饭；我没有朋友，上大学后花想容比我大两届，毕业后忙于工作，我们也不能一起吃饭。我是在和你认识以后，才真正意义上开始长期和别人一起吃饭的。”

李法山的情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泪水滚滚。

他想起了自己从小独来独往的样子：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他小时候很羡慕那些因为偷偷去网吧打游戏，晚回家半小时便被父母痛打的孩子，真好，他们还有父母关心，而他李法山，就算在网吧熬个通宵李青云都不会过问。

因为李青云根本不会发现。

这份孤独令他养成了哗众取宠的毛病，他开始语出惊人，开始行为怪异，因为他总以为只要这么做，就会有人关注他，关心他。可是这个世界上谁又会喜欢一个相貌平平却又讨人厌的孩子呢。周围的人开始愈发排斥、孤立李法山，因为大家都知道，李法山在的地方，就是大闹天宫，就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又丑又怪的傻子，滚吧！”在周围的人眼里，他就是瘟神，就是狗屎。

于是李法山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合群。

被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他不知道。

可是当花想容开始真正爱他的时候，他反而害怕和退缩了。

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早就不再相信自己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直到刘春出现。

其实一开始刘春和李法山只是同事关系，且由于性格大相径庭，李法山甚至还有些讨厌刘春。两人感情的建立来自日积月累：每次只要有自己不懂不会的地方，刘春都耐心细致地教他，每次案子一出差错，刘春也会竭尽全力帮他兜着。除了工作，刘春也会邀请他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并真诚地帮助他。

这份感情的建立，在李法山看来与他和花想容建立的感情还略有不同：他一直认为，花想容之所以爱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与追求，她爱的是自己“深爱她”这件事，而不是那个也会虚弱、痛苦，原原本本的自己；而刘春呢，他并未对刘春做什么，也并未要求和勉强刘春做什么，两人只是单纯因为志趣相投成为知己好友，这份感情，是真正基于彼此欣赏而产生的、最纯粹的感情。

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成为别人朋友的人啊。

刘春的出现，令李法山终于开始相信自己也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可三年前刘春的那段话，将这份相信的萌芽彻底掐断。

李法山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向刘春：“刘春，我恨你，我真是太恨你了。我这辈子就你一个朋友，当初咱俩出道时说好的春不离山，山不离春，信誓旦旦，我本以为我们可以肝胆相照，我总算找到了我人生的挚友，可是你呢，你竟然用李青云来伤害我，然后突然离我而去。你把我的真诚、坦率和信任一口气全部摔碎。刘春，我恨你，我真是太恨你了！”

听着这一字一句，刘春也是心如刀绞。

他从未见过李法山情绪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