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17）

杨天天放弃了“杨顶天”这个名字，启用了“杨柳风”这个笔名，重新开始写小说。他最新出版的小说《爱的救赎》，讲的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多金浪子吴迪在遇到一个霸气女法官龙雨后土崩瓦解，与她相爱相杀并最终重新相信爱情的故事。这本小说由于龙雨的大女主人设很符合现代女性的审美，影视改编权卖得很好，价格比《撩妹圣手》还高。有好事者揣测龙雨的原型就是刘冰，杨天天辟谣，说是“无稽之谈”。

杨天天也宣布解散自己的情感培训机构，同时开始了全国高校巡回公益讲座。一开始舆论还有不少质疑的声音，说恶心渣男开始祸害校园了，但在讲座进行了一两场后，人们发现他讲的内容还挺科学，不仅不是歪门邪道，还会教人们如何辨别歪门邪道，加上他在课程中不停拿自己作反面例子，杨天天一时在校园里刮起了一阵粉红色的旋风。

“李律师，我们的教育花了十二年乃至更长时间来教我们学习语数外，学习专业知识，却从没花过哪怕四十分钟来教我们如何正确看待两性关系中的自己，教我们如何与异性相处。”杨天天对李法山说，“而亲密关系的建立恰恰是最影响幸福感的。有时我在想，如果在我青春最自卑、最看不起自己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发现自己的优势，不要妄自菲薄，要先爱自己，才会有人愿意爱你，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所以现在我想做这件事。”

“嗯，挺好。”李法山答道。

“我最近正在写的新书《爱情先从接纳自己开始》，马上就快写完了，到时候也送你一本啊。”杨天天继续说。

“好啊。”李法山笑着。

“你和刘冰的事儿怎么样了？”李法山想了想还是问。

“慢慢来吧。”杨天天笑了笑，“我暂时是不会放弃的。”

杨天天可能不知道的是，他的这席话，乃至这个案子，也开始让李法山反思自己的人生。

李法山很害怕亲密关系。他打小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而父亲李青云不仅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还总是对他恶语相向。他不敢看李青云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就如同荒无人迹的深山，冷肃、萧条，没有一点光和热。

加上他从小相貌平平、性格怪异，李法山不知道被关心、被在乎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也爱过人。他爱过花想容，为此他拼尽全力去追花想容，并为了她不惜与李青云正式决裂，但到了最后，他反而又因为恐惧和自惭形秽，亲手葬送了这份感情。

他在内心深处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配被爱的。

刘春是他唯一的朋友，可刘春最后也离他而去了。

“杨天天，你已经接纳自己、此心光明了，可我又该如何接纳这个斑驳的我呢？”李法山在心里问自己。

在拿到二审判决后，李法山在新锐榜上的排名从十八提升到了十一。他对此感到有些可惜：如果杨顶天创作权那个案子二审没撤诉，自己冲进前十应该是没问题的。

届时，他就离刘春越来越近了。

刘春，我终会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再堂堂正正地坐到你面前。

就在他翻看《律坛春秋》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喂？门泊……门教授？什么事儿啊？咱案子不都结案了吗？”眼看是门泊舟给自己打电话，李法山一时觉得莫名其妙。

“小李啊，不是案子的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谈谈刘春。”

金阳法院外，一辆奔驰已经在街边的停车位上连续停了三个月了，每当法院里走出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车里就会钻出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他从不主动去和那个女人搭讪，只是远远地望着，看着她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然后便自行开车离开。

终于在第三个月零一天，女子下班后径直向男子走来。她面无表情地走向副驾，男子惊喜万分，小跑着开门。

进入车内后，两人没有说话，男子自觉地开车送她回家。

“杨天天，你一定要这样吗？”女子总算开口。

“哪样？”杨天天装糊涂。

女子扭头看向窗外：“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你趁早放弃吧。”

杨天天闻言黯然。虽然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之前也已经被拒绝过，但刘冰又一次斩钉截铁的不留情面还是令他心情沮丧。

“刘法官，你可以不答应我的追求，但你一定要听我说完一些话。”杨天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在我的案子结束后，我在金阳法院门口等了你三个月。”

刘冰冷笑了一声：“如果你明天还在门口，我就报警了。”

“这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三个月。”杨天天凄凉一笑。

前方暮色霭霭，温暖的夕阳洒着金光，杨天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哭。

他已经很久没说出“幸福”两个字了。

对中年人来说，他们遭遇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当他们说出“我很幸福”的时候，至少在那一刻，他们应该真的很幸福吧。

“这三个月，我每天看你下班，神色匆匆，神情漠然，你刻意回避着我，对我视而不见。可我觉得，即使你对我什么表示都没有，我就这么看着你，也挺幸福的。”杨天天笑着擦了擦眼角。

“以前我总认为，男女之间的爱，就是一种对彼此的占有欲，以及一种基于占有欲的安全感，可这三个月，我才真正明白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原来当一个人真正陷入爱的时候，他想的不是索取，而是付出。他会不再自私与猥琐，而是变得坦荡与真诚。

“刘冰，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也已然放弃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有压力，这些都是我主动且快乐着去做的事，而我却对你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和要求。

“你这次愿意上我的车，我已经很开心了。”

龙城的晚高峰格外拥堵，杨天天平时总会心浮气躁，而今天，他却只希望车能堵得再久一点。

刘冰愣住了。

活到现在，她遇到过各种男性的追求，但向她倾诉衷肠的男性在她的威压下大多拙于言辞，像杨天天这般情真意切、打动人心的表白，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异性的表白她也很少听到了。

最近一次好像是三年前？

当时也是有个当事人在结案后联系她。在被她拒绝过一次后便没了动静。后来她通过朋友知道了这个当事人对自己的评价：“这老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刘冰打开了车窗。嘈杂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令两人之间的空气显得不那么安静。

“杨天天，这又是你的什么套路？”刘冰尴尬地问，“这次上你车，只是为了让你断了这个念想，不是为了给你希望。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追求的，你以后也别再联系我。到前面那个路口就停车，我要下车。”

杨天天欲哭无泪：“刘冰，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刘冰转过头来，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向杨天天：“不论你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我都不会上当；即使你说的是真的，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和你的小说一样，都令我作呕。我是不可能答应你这种人的追求的。”

杨天天辩白道：“可是我已经变了啊！”

“变了又如何？这年头，好人做一件坏事便被千夫所指，坏人做一件好事便能立地成佛，原谅就这么廉价吗？我不会原谅，也不会宽恕你，做错事的人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杨天天，人骨子里的猥琐是变不了的，你害了我妹妹，我知道你的来龙去脉，并会一如既往地鄙视你，厌恶你。如果你想找对象，还是找那些从一开始便只看到你做好人好事的人吧，我，不可能。停车，我要下车。”

在刘冰摔门而去后，杨天天呆坐在车里，看着刘冰消失的背影，颤抖着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虽然在网上已经被引用滥了，但放在此时却是如此合适：

“他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