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9）

“刘冰有个妹妹叫刘雨，去年得了抑郁症，自杀了两次，所幸每次都被家人及时发现，自杀没有成功。刘雨自杀的原因是为感情所困，而她的前男友据说是你办的那个情感培训机构的教练。”

“我知道。”杨顶天双目无神。

李法山颇感讶异：“你和刘冰聊过？”

杨顶天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李律师，你说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混蛋啊！”

这个问题令李法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眼见当事人情绪不正常，他虽觉莫名其妙，也只能先进行疏导：“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李律师，我现在只觉得心碎。”杨顶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并不是杨顶天第一次心碎。其实恰恰相反，他并非自己口中那种在感情方面天生残疾的人，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屡屡心碎过。

杨顶天的父母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便离异，他从小便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单亲家庭的生活环境令他渴望得到感情，这令他在初一的时候便开始追求异性。但当时他有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家庭条件不算好，学习成绩一般，长得也平凡无奇，所以他的每次表白都会成为女同学向老师证明自己一心学习的铁证和班级的笑柄。

他对爱情充满憧憬，但却从来没得到过。

大学毕业后，他考了两次公务员没考上，只有托母亲的关系在一家要死不活的国企做合同工。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女友相貌普通，在工厂上班，两人谈了三个月，杨顶天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直到姑娘被一个文龙画虎的社会小混混骗走。

“你太窝囊了，没啥意思。”这是姑娘临别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杨顶天就是个失败者。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在乎他，他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是这个社会的蛀虫。他渴望爱情，想要被爱，但是爱情从来不会垂青一个并不值得爱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本叫作《把妹达人》的书。

这本书原本非常冷门，杨顶天也是无意间看到的，但这本书却如同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一般，令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希望：僚机、兴趣测试、冷读术、展示面……原来恋爱是一门如此专业的技术啊！

杨顶天勤学苦练，倒背如流，以为这样就能咸鱼翻身，但最终他却绝望地发现，这么做并没有用。

第一，两性交往并不是一件“习得武功秘籍便天下无敌”的事。好比不是看了杨氏太极课程教学便能成为太极宗师，也不可能看了《排球女将》就能加入中国女排，要在这个领域优秀，光看书没用。一个人除了要有天赋，更要通过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训练来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如果不反复练习，就算《九阴真经》摆在面前，也没有半点用处。

第二，女人并不傻，如果你一个月工资就三千，再怎么秀展示面，甚至靠裸贷买了双乔丹鞋，原本的气质是藏不住的。那些所谓的招数技巧，说白了就是花里胡哨的假把式，看着新鲜专业，实则根本没用。

在知道真相后，杨顶天彻底认命，直到他开始写小说。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他是个没有人会在乎的垃圾，那他为什么不能在故事中塑造一个众星拱月，对女人手到擒来的自己呢？

当他在网上写下第一个字后，他便找到了自己的解脱之路。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在众人眼中的“无能loser”其实有很多。大家疯狂地爱上了他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和他一起做温香软玉的美梦，并久久不愿醒来。

在这些人看来，女人看不上我们，我们找不到对象，不配拥有爱与关怀。但在杨顶天的故事里，我们和主角一样，那些平时对我爱搭不理的姑娘，我要让她们高攀不起，那些将我的爱与真心捏碎成一片又一片的女人，我要把她们当作盘中餐，一个一个全部吃掉。

爱情是什么，爱情不就是一场游戏吗？

《把妹达人》的男主角王昊成了众人心目中的神，杨顶天也成了众人的神。

《把妹达人》的成功，是杨顶天活到当时唯一的成功。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得到别人的认可的。

第一次品尝到快乐的杨顶天开始疯狂更新，然后小说被奔腾公司签下。

手里拿着当时被视作巨款的20万，杨顶天去了龙城最大的夜总会。他突然觉得，原来女人并非如此高不可攀，原来自己小说中的那些女人，就是女人真实的模样。

有钱真好。

第二天早上，杨顶天醒来后茫然四顾，怅然若失，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彻底死了。

此后，杨顶天用剩下的钱注册了一家公司并开始做情感培训。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感，他自己并未现身，一开始的教练只是几个自己的核心粉丝。由于小说巨大的影响力，情感培训课程开班后立马吸引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学生，大家积极学习的热情顿时令杨顶天赚得盆满钵满。

咸鱼彻底翻身。

情感培训对这些人有没有用？其实只要这些人一日不翻身，对他们就没用。

所谓的情感培训贩卖的不是恋爱的手段，而是男人的梦想：它一直在告诉你，只要你学会了这些招数，你就找到了通往爱情的捷径，你就可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但其实它什么都改变不了。

它不会让你变帅，也不会让你变有钱，它改变不了你无能的人生。

情感培训只对情感培训者——杨顶天有用。

是的，通过培训赚了钱以后，杨顶天发现自己真成情圣了：在女性面前他开始底气十足、游刃有余，他性格开始变得开朗随和，聚餐时他谈笑风生，在此情形下，如果再对姑娘体贴温柔些，用些所谓情感培训里的小技巧、小手段，到了夜晚他大概率不会孤枕难眠。

他真的成了王昊，王昊也真的就是杨顶天。

直到他遇见了刘冰。

刘冰给了他一种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感觉：清冷、美丽、不苟言笑，执掌着公平与正义的天平，如同女神般神圣而高洁。

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卑微呢？在他遇见爱情的时候。

在刘冰面前，杨顶天只觉自己不值一提。

自己就是假恶丑，自己就应该得到她的原谅与救赎。

杨顶天的所有伎俩在遇到刘冰后全部失灵，不仅伎俩失灵，自己也失灵了：世间种种都不重要，创作、前程、财富，都不重要。刘冰，只有刘冰重要，只要刘冰点点头，他就可以放弃一切。

所以在上次开庭结束后，杨顶天开始在爱情方面对刘冰穷追猛打。刘冰一开始只是鄙夷地置之不理，终于到了昨天，实在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并告诉了他关于自己妹妹的真相。

知道真相的杨顶天非常绝望。在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是世间最龌龊的垃圾。他通过在下水道的蝇营狗苟骗得一身光鲜亮丽，而这些所谓的成功，在刘冰面前，只是下贱的铁证。

李法山看着杨顶天这心如死灰、斗志全无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