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7）

“同时，我们提交的第二份证据，是一本书。”夏秋冬边说边将书拿出来，书上“把妹达人”四个字赫然醒目，但和杨顶天出版的小说不太一样。“这本书的名字也叫《把妹达人》，作者尼尔·施特劳斯，出版时间早于原告主张享有著作权的《把妹达人》。我们想通过这份证据证明，原告并不对‘把妹达人’四个字享有著作权，原告主张被告仅因在书的封面上印了‘把妹达人’四个字就侵权，并无请求权基础。”

“当初你用‘把妹达人’这四个字作为书名，尼尔·施特劳斯这本书的出版社难道就没告你？”李法山在开庭前曾问过杨顶天。

“告我作甚？一开始我在网上连载，书名审查没有那么细，就不知道。尼尔·施特劳斯的《把妹达人》本来就小众，在我的小说火了后，它也跟着成了畅销书，大家一起发财，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杨顶天挖了挖鼻孔。

眼见夏秋冬一步一步地还击，门泊舟的助理律师似乎有些慌了阵脚。他转过头来看门泊舟，门泊舟依旧面无表情。

战场形势陷入胶着。

“双方举证质证完毕，现在我来归纳争议焦点。”刘冰继续主导庭审，宛如法庭上的女王，“第一，被告杨天天和文化传媒是否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权；第二，被告前进出版社和好书传媒是否构成对原告的不正当竞争；第三，本案是否已过诉讼时效。原被告双方对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有无补充？”

“没有。”双方纷纷答道。

“好，那我先问下被告杨天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奔腾公司的《著作权转让协议》里第5.6条的约定？”刘冰问。

“被告在签订时并不知情。”李法山抢话。

刘冰瞪了李法山一眼：“我没问你，我问的是杨天天。”

杨顶天一下被刘冰的气势震住，连忙回道：“不知情，不知情。”

“你在签的时候就没看合同？”刘冰抬高了音调。

“当时他们把我灌醉了，双方喝得很开心，让我签我就签了。”杨顶天扭扭捏捏地说。

“那第二天酒醒你有没有看合同条文？”刘冰又问。

“看了，但签都签了，也没办法。”杨顶天说。

“所以你在写《撩妹圣手》的时候，是知道《著作权转让协议》第5.6条明确约定，你是不能用自己的笔名创作与《把妹达人》有关的内容的。”刘冰总结。

“审判长……”李法山想要争辩。

“我还没问你话，有什么等会儿再说。”刘冰打断，庭审风格非常强势。

“被告文化传媒，你们在和杨天天签订《著作权转让协议》的时候，是否对他与奔腾公司签订的《著作权转让协议》内容知情？”刘冰继续问。

“完全不知情。”夏秋冬干脆地说，“我们也是在这起案子发生后才知道被告杨天天与原告的协议内容。”

李法山闻言暗骂，夏秋冬这老狐狸，见风使舵，关系撇得倒挺快。

刘冰问：“杨天天，夏秋冬说的是否属实？”

夏秋冬看向杨顶天，目光意味深长。

杨顶天咬了咬嘴唇，然后说：“属实。”

在这场官司里，文化传媒至少是不会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如果此时把文化传媒拉下水，那除了可能把文化传媒逼到对面去，即使官司赢了，双方关系也要闹掰。杨顶天没那么傻，因此只能说文化传媒不知情。

“被告前进出版社和被告好书传媒的代理人，你们在制作图书封面的时候，把‘把妹达人’四个字加上去的动机是什么？”刘冰又问。

眼见刘冰这一个个问题都是把自己往死里逼，倾向性非常明显，李法山不禁暗道不妙。

比如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逼问被告用的到底是尼尔·施特劳斯的‘把妹达人’，还是杨顶天的‘把妹达人’。如果李法山说用的是尼尔·施特劳斯的‘把妹达人’，则从情理上说不过去，毕竟杨顶天也写了本同名书并赖以成名；如果李法山说用的是前作的‘把妹达人’，那就说明存在违约的故意，将对后续判决产生不利。

这个问题非常棘手。

当你遇到一个两难的问题时，你该怎么回答呢？

比如家里的亲戚总会问小孩子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比如女朋友总会问男朋友自己和他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他先救谁。

正确的回答方式是，跳出提问者给你的逻辑设定，重设问题。

“审判长，这个问题其实并非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李法山沉着回应，“其实无论动机是什么，被告都不涉及侵权。原因很简单：第一，原告并不对‘把妹达人’四个字享有著作权，无实体权则无请求权，被告将‘把妹达人’四个字印在图书上，并不构成对原告的权利妨害；其次，创作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著作权法》设定的初衷，本质上是鼓励创作，而不是搞抢滩登陆，让创作者建立知识的霸权和垄断。在此情形下，《著作权转让协议》第5.6条的规定，既不能用创作者本就有的笔名，又不能用创作者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世界体系，本质上已经突破了能转让的财产权的范畴，是在限制创作，是对创作者人身权的根本侵犯，应属无效。因此，本案中被告杨天天并未构成著作权侵权，被告前进出版社和好书传媒亦未构成侵权，原告的诉讼请求不应得到支持！”

李法山说完这段话后，杨天天连连点头，夏秋冬也微微颔起首来。

但刘冰不然，在书记员将李法山那段话记录完毕后，她继续问：“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在制作图书封面的时候，把‘把妹达人’四个字加上去的动机是什么？”

一股凌厉而充满火药味的气场逐渐在法庭散开。李法山不禁皱起眉头。

“动机是对作品进行更好地诠释。”他终答道。

刘冰闻言问得更加直白：“有没有借杨天天前作进行宣传的意思？”

“没有。”李法山面不改色。

刘冰凝视着李法山，李法山毫无惧色，与她四目相对。

说实话，刘冰的针对令他也开始动真怒了。

刘冰收回眼神，转过头来温和地问门泊舟他们：“原告代理人，你们对被告代理人刚才的陈述有什么想说的？”

对我们赶尽杀绝，对他们礼遇有加，你这法官屁股也坐得太歪了吧！李法山见状在心中呐喊。

就在门泊舟的助理律师准备发表辩论意见的时候，门泊舟突然将他按下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本次庭审自己的第一次发言：“被告刚才说了一句话，我觉得非常有意思，说的是‘《著作权法》设定的初衷，本质上是鼓励创作，而不是搞抢滩登陆，让创作者建立知识的霸权和垄断’。我想就这句话谈谈我的看法。”

其实在正常的法庭辩论中，律师是不可能说出“谈谈我的看法”这种极不专业的词汇的，但门泊舟不一样——他是著作权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看法往往就是实务出现争议时一锤定音的看法，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诸人竟未觉得有丝毫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