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救赎（1）

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正独自坐在角落，表情随着光影的变幻阴晴不定。

他朝左边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位青春靓丽的姑娘已被剧情感动得不停啜泣。她靠在自己男朋友肩上，男朋友轻轻抱着她，看似心疼，其实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电影结束已是凌晨。灯光亮起，他扫视了一下全场，女观众们眼睛都红红的，而男观众则几乎面无表情，意兴阑珊。

鸭舌帽男子打开辣椒影评，电影目前评分为7.0，刚刚及格。

他又打开贴吧，发现所有粉丝都在骂自己。

走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男子从出电影院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

终于，在走了二百三十四步后，他突然吼了一嗓子：“操！”

骂声久久回荡，甚至惊醒了道路两旁的声控灯。

胡十黑，你把我的小说彻底毁了。

尽管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关于杨顶天的传说，却很少有人真正见过杨顶天。他从来不参加任何线下见面活动，在唯一一次官方记录的杨顶天出席的网络文学颁奖礼中，上台领奖的也只是一个戴着口罩的青年男子。你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杨顶天，即使是，你也看不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但网上一直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曾亲眼见过他：在八眼桥、三里屯、芭堤雅、拉斯维加斯，杨顶天漫游世界，花天酒地。而杨顶天却从未正面回应过这些目击证明：“希望大家多关注我的作品，而不要太关注我个人。”这是他对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为的简要回答。

“这才是真正文豪的风范啊！”李法山看到这句话时立即起立鼓掌。

如今，自己总算要见到传说中的亿万宅男的偶像杨顶天老师了。

在出门以前，李法山陷入两难：其实他手里有全套《把妹达人》实体书，整整二十五本——他在想自己是把二十五本都拿到律所去求签名呢，还是只拿一本签名。在纠结许久后，他决定买一本杨顶天的新书《撩妹圣手》。

李法山和杨顶天约的是上午十点在律所见面。一般情况下，当客户到所时，李法山都要摆摆谱，让张白白先到会议室接待客户，然后他再出现。可这次不一样，他在九点五十八的时候就准时坐在了会议室的椅子上。

等了两分钟，一个戴着Hello Kitty鸭舌帽、相貌平平的男人走进了会议室。

“请问是李律师吗？”男子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您是杨顶天老师的助理吗？”李法山露出了职业的微笑。

“不，我就是杨顶天。”

男子身高约一米七五，长了一张大众脸，气质干净，不见油腻，穿着也看得出是奢侈品的最新款。但就事论事，如果不是这一身名牌和那顶帽子，把他扔到大街上，就如同把泥菩萨扔进河里，瞬间消失不见。

“您就是杨顶天……老师？”李法山难以置信。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名男子，左看右看，除了头上的那顶鲜艳的粉红色帽子，着实看不出半点特别。如果给他递上一个茶杯，他和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没什么两样。

在他的心中，杨顶天应该是一个“潘驴邓小闲”般的人物。

男子低头“嗯”了一声。

张白白见状也愣住了，然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法山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对杨顶天说：“杨老师，您坐。”

就在这时，张白白看到杨顶天头上那顶和他气质严重不符的帽子，说：“杨老师，您今天戴的这顶帽子真好玩。”

“哈哈，是吗，因为我还挺喜欢Hello Kitty的。”杨顶天微微笑道，显得非常和善。

“你为什么会喜欢Hello Kitty啊？”张白白好奇地问。

“因为我有一个曾经很在乎的朋友，她很喜欢Hello Kitty。”杨顶天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忧郁，“她最喜欢的数字是7。”

“哈哈，我最喜欢的数字也是7 ！”张白白笑着回道。但在笑完后，她隐约听出背后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又有点心有戚戚地“啊”了一声。

李法山在旁看了看杨顶天，又看了看张白白，突然想起《把妹达人》里王昊惯用的“把妹三板斧”：先在着装上准备一个独特另类的装饰创造话题，然后用话题引出对自己有利的故事，最后再用冷读术和姑娘建立情感连接。

难道这才刚进门，杨顶天就开始对张白白下手了？！

李法山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连呼了三声情绪复杂的“不好”：一方面，他对杨顶天出神入化的技巧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方面，他深知以张白白傻白甜的性子，不出三个回合肯定就被杨顶天拿下了，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助理，他不能眼见自家的小白兔遇到大灰狼还袖手旁观。

“小张，今天上午行政催我们整理今年案子的几个结案卷宗，你去整理一下。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过来。”李法山吩咐道。

“哦，好。”张白白收拾了一下，起身离开了。走前她又看了一眼杨顶天头上的Hello Kitty鸭舌帽。

张白白走后，李法山微笑着摇了摇头：“杨老师，你可真厉害。”

杨顶天回头望了一眼张白白出门的背影，然后回过头来笑着说：“哦？”

“我也是你的忠实读者，如果不出意外，在半小时后也会是你本案的代理律师，我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她是我助理，我希望我们和你能保持相对单纯的工作关系，不要将一些不必要的因素带入对案件的处理中。”

李法山面色冰冷。

杨顶天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对不起，惯性，下次我注意。”

“那就好。”李法山边说边打开笔记本，“那我们开始吧。你想起诉胡十黑？”

“是的，他毁了我的作品。”言归正传，杨顶天渐渐严肃。

“怎么说？”李法山问道。

杨顶天冷笑了一声，然后问：“前几天上映的电影你看了吗？”

“看了。貌似现在票房不错。”李法山说。

“你刚才说你是我的忠实读者，你能跟我说说你看了电影后到底怎么想的吗？”杨顶天继续问。

“嗯……从一个爱情片的角度，拍得还是可圈可点的，可人物和剧情似乎和原著有些八竿子打不着。”李法山字斟句酌地回道。

“岂止八竿子打不着，他完全是在侮辱我的作品，侮辱王昊！”杨顶天气得直拍桌子，“在小说里，整整五百万字，王昊从来没爱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我爱你’。他就是个猎人，猎人只会将猎物吃掉，怎么会爱上猎物呢？你会爱上你眼前的这盘回锅肉吗？不会！可是在电影中呢，王昊一开始学习把妹技巧竟是为了追求和自己青梅竹马、隔壁家的任君爽，并且在追到手后竟然还向她求婚了。王昊怎么能结婚？而且就算要结婚，任君爽只是小说108个女人中平平无奇的那一个，王昊怎么能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