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非子》选读(7)
书名:观复国学·第四册作者名:聂军本章字数:2481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8
原文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译文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茅草盖的屋顶也不加修剪,采集来的椽木也不砍削;吃的是粗糙的饭食,喝的是野菜豆叶的羹汁;冬天穿小鹿皮衣,夏天穿葛布的衣衫;即使现在看门人的衣物给养,也不会比这更少了。大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农具把自己作为民众的带头人,累得大腿上没有肥肉,小腿上不长汗毛,即使是奴隶们的劳动,也不至于这样苦。根据这种情况来说,古代谦让天子之位的事,是去掉看门人的给养,而脱离了奴隶般的劳役,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并不值得称赞。如今的县令,一旦自己死了,他的子孙接连几代都享受出门乘车的特殊待遇,所以人们才看重这个官职。因此人们对于辞让职位这件事,可以轻易辞去古代的天子之位,却难以舍弃如今的县令之职,这是因为待遇上的微薄与优厚不一样。那在山上居住而从山谷中取水的人们,每逢节日就把水作为礼物互相馈赠;在洼地居住而被水涝害苦的人们,却要雇佣劳力来开沟排水。所以在荒年的春天,就是幼小的弟弟也不给他饭吃;在丰年的秋天,即使是关系疏远的过客也要请他吃饭。这并不是要疏远自己的骨肉之亲而偏爱过路的客人,而是因为粮食的多少不一样。因此古代人看轻钱财,并不是心地仁慈,而是财物很多;如今的人争夺财物,并不是因为卑鄙无耻,而是因为财物很少。轻易地辞去天子,并不是因为品德高尚,而是因为天子的权势很小;如今争着当官或依附权势,并不是因为身处下位,而是因为权势重要。所以圣人计议社会财富的多少、考虑权势的轻重来为政。所以处罚轻微并不是因为仁慈,惩办严厉也并不是因为残暴,而是适应社会习俗来行事而已。所以政事要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政策措施就应该适应变化的社会。
原文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矩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译文
古时候周文王住在丰、镐之间,领土才方圆百里,他施行仁义而感化了西戎,随后就统治了天下。徐偃王住在汉水以东的地区,土地方圆五百里,施行仁义,割地给他并向他朝贡的国家就有三十六个。楚文王怕他会危害到自己,便举兵攻打徐国,随后把徐国消灭了。所以周文王施行仁义而统治天下,徐偃王施行仁义而丢失了国家,这说明推行仁义适合古代而不能用于现在。所以说:时代不一样了事情也就不一样了。在舜统治天下时,有苗族不肯服从,禹就准备征伐他们。舜说:“不可以。君主德行不深厚而使用武力,不是正确的道路。”于是修整教化三年,拿着盾牌大斧跳舞,有苗族于是服从了。到共工打仗时,铁铲巨大打倒敌人,铠甲不坚固就伤到自己身体。这说明盾牌大斧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现代。所以说:事情不一样了那么装备也就不一样了。上古时代的人们在道德上竞高低,中古时代的人们在智谋上争优劣,如今的人们在力气上争强弱。齐国将要攻打鲁国时,鲁国派子贡去游说齐国。齐国人说:“您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们想要的是土地,而不是这些话中的道理。”随后举兵攻打鲁国,把距离鲁国国都城门十里的地方作为国界。所以徐偃王推行仁义而徐国被灭亡,子贡机智善辩而鲁国被削割。这样说来,那仁义辩智,都不是用来掌握国家的办法。抛弃徐偃王的仁义,不用子贡的辩智,依靠徐国、鲁国自身的力量来抵抗万乘之多的敌人,那么齐国、楚国的欲望也就不能在鲁、徐两国得逞了。
原文
是故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
译文
所以扰乱国家风俗习惯的是:那些学习文献典籍的人,动不动就称颂先王之道以凭借仁义,讲究仪表服饰并修饰言辞高谈阔论,用这种方法来质疑当今的法制,而转移君主的思想。那些纵横家,虚构事实编造谎言,借助于外部势力,以谋求自己的私利,而丢掉了国家利益。那些带剑习武之人,聚集徒众,标榜气节,以此显扬自己的名声,而肆意触犯国家的禁令。那些担心去打仗的人,聚集在权贵门下,用尽财货进行贿赂,利用大臣的说情请托,来逃避作战的劳苦。那些从事工商业的人,制造粗劣的器具,聚集供人挥霍浪费的财物,囤积居奇,而牟取农民的利益。这五种人,是国家的蛀虫。君主如果不除去这五种蛀虫似的民众,不培养光明正大的人,那么天下即使有残破沦亡的国家,有削弱覆灭的朝廷,也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