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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洪武时期——太祖肇基(七)

第一章 洪武时期——太祖肇基(七)

书名:长城之外:北境与大明边防作者名:窦德士本章字数:4995更新时间:2024-05-25 16:44:58

辽东:东北防线上的冰与火

如前述,在防线中段,明军与元军正面交锋,展开反复较量。而在西北和东北两处防线上,却呈现出以中原汉人为主,非汉族群杂糅并居的局面。如果我们从中原出发,择一方向向外游历,沿途州县会呈现出如下变化:先是其州县居民主体以汉人为主,而后渐次出现诸族群杂居混同的情况,再往西北则以畏兀儿、回族、藏族为主,往东北则以鞑靼、女真和高丽为主。在洪武时期,正如西北方向的哈密和别失八里曾使地区形势复杂化一样,在东北方向,元朝地方军阀纳哈出与高丽人也给辽东地区的稳定带来不确定性。纳哈出和高丽甚至还曾一度结为反明同盟。

洪武二年四月,太祖开始关注到二者可能形成的联盟。时纳哈出据辽阳,拥兵自重,试图与高丽建立反明同盟,而太祖亦加紧说服高丽附明,勿与纳哈出为伍。同时,太祖还致书顺帝妥懽帖睦尔,扬言如果顺帝不能钳制纳哈出,他将出兵攻之。书文略曰:

近闻兵扰边陲,民罹锋镝,岂君之故?将妄为生事邪?抑君失算而使然邪?若果不知自省,而犹为此举,则是不能识机度势,恐非君之福也。朕今为君熟计,当限地朔漠,修德顺天,效宋世南渡之后,保守其方,弗绝其祀,毋为轻动,自贻厥祸。

同时,太祖还致信与纳哈出叙旧,请他沿途放行太祖遣往顺帝处的信使。信文如下:

将军昔自江左辞还,不通音问,十五年矣。近闻戍守辽阳,士马强盛,可谓有志之士,甚为之喜。兹因使通元君,道经营垒,望令人送达,所遣内臣至将军营,即令其还。书不多及。

辽东地区,在元代为辽阳行省。洪武四年二月,前元辽阳行省平章刘益遣右丞董遵、佥院杨贤以辽东州郡地图,并籍其兵马、钱粮之数奉表来降。太祖得表甚喜,诏置辽东卫指挥使司,在辽东地区实行军事化管理,并令刘益为辽东卫指挥同知。但是,像刘益这样迅速投靠新朝的行为也有可能激起某些极端的愤怒。五月,刘益被前元平章洪保保、马彦翚、八丹等叛杀。

六月,双方矛盾爆发了。前元右丞张良佐、左丞房暠遣参政张革、行枢密院副使焦偶、廉访司佥事李茂、断事官崔忽都自辽东来贡马,并将杀害刘益的凶手八丹、僧儿等解赴南京。使者称,另一名杀害刘益的凶手洪保保已经逃亡纳哈出所在的金山大营处,而纳哈出已经与高家奴、也先不花等四位元将互为犄角,“必有构兵之衅”。

为此,太祖专门作长信一封给纳哈出,信文如下:

前者,万户黄俦回,闻将军威震辽左,英资如是,足以保定一方。然既往不复,君子岂不察与?昔在赵宋,君主天下,立纲陈纪,黎庶奠安。逮至末年,权纲解纽,故元太祖兴于朔方,世祖入统中国,此皆天道,非人力所能强为也。元之疆宇非不广,人民非不多,甲兵非不众,城郭非不坚,一旦红巾起于汝颍,群盗遍满中原……相与割据中夏,逾二十年。朕本淮民,为群雄所逼,因集众御乱,遂渡江与将军会于太平。比待他俘,特加礼遇,且知将军为名家,故纵北归,今又十七年矣。近年以来,朕见群雄无成,调兵四出,北定中原,南定闽越,东取方氏,西收巴蜀,四帝一王,皆为我俘虏。惟元昏君奔北自亡,华夷悉定,天下大安,此天命,非人力也。贤人君子,宜必知之。近闻将军居金山,大张威令,吾兵亦守辽左,与将军旌旗相望。将军若能遣使通旧日之问,贡献良马,姑容就彼,顺其水草,犹可自逞一方。不然,胡无百年之运,大厦既倾,非一木可支。衅之后先,惟将军自思之。

信件送出期间,太祖又诏置定辽都卫指挥使司,令马云、叶旺为都指挥使,吴泉、冯祥为同知,王德为佥事,“总辖辽东诸卫军马,修治城池,以镇边疆”。

在金山一带,纳哈出对于明军而言仍是个威胁,以致在某些时候,太祖甚至想过动用武力赶走纳哈出。洪武五年五月,太祖命户部募人于永平卫鸦红桥,以官方盐引换取民间纳粮,为未来潜在的北征做后勤准备。

六月,太祖遣使敕令辽东都督佥事仇成严加戒防,敕曰:“兵戍辽阳,已有年矣。虽曰农战交修,其航海之运,犹连年未已。近者,靖海侯吴祯率舟师重载东往,所运甚大。昨晚,忽闻纳哈出,欲整兵来哨,为指挥叶旺中途阻归。因此而料,彼前数年凡时值暑天,胡人必不策马南向。今将盛暑,彼有此举,情状见矣。粮运既至,宜严为备御,庶可无虞。”

到了十一月,仇成认为纳哈出不会在冬季发动进攻,故而防备渐疏。纳哈出反其道而行之,出兵辽东,劫掠牛家庄,烧仓粮10万余石,军士陷没者5000余人。仇成因失备御,降为永平卫指挥使。

洪武十七年,前元降将,时任江西布政使司参议胡昱向太祖建议征讨纳哈出。他说道:“纳哈出窃据金山,恃强为患。元嗣君帖古思帖木儿孱弱不能制,纳哈出名虽元臣,其实跋扈,然其麾下哈剌章、蛮子、阿纳失里诸将各相猜忌,又势孤援绝。若发兵击之,可一举而擒也。”太祖嘉其言,但认为进攻纳哈出的时机尚未成熟。他说:“纳哈出之为人,朕素知之,不过假元世臣之名,以威其众尔。然人心外合内离,亦岂能久?今姑待之,若其一旦觉悟,念昔释归之恩,幡然而来,不犹愈于用兵乎?不然,为恶不悛,将自取亡灭。尔言虽善,然未可遽动。”两年后,太祖才下定决心征讨纳哈出。此前,一封太祖给纳哈出的诏谕反映了彼时他的所思所想,其文如下:

人生天地间,机变造化得宜,时势不失者,乃为杰丈夫。古人有云:“活千人者,其后必封。”尔为元臣,忠则忠矣,何苦违人事而失德!有若是耶?昔者,尔被获于江东,朕特生全尔归,此朕顺人心之所好所以好者。人人凡有患难,谁不欲脱患难而身安者乎?当是时,在俘囚之中,果愿死乎?生乎?若以尔己心度之,凡两军之间,有力不及尔者,被尔拘囚而乃尽杀之,甚不少。当是时,若以己受患难之心,推及俘囚者,尔必大昌,福及后嗣,必有日矣。如去年冬,尔将兵寇我辽界,彼回军之日,凡弃下者,皆生全于我处,朕未尝轻杀一人。曩者,黄绸万户奉朕命令,而往尔处,非己愿行,实差不由己也。本人于尔,颇有恩惠,何期尔不思好生恶死之情,一旦杀之,其尔之患难,为黄绸所生;其黄绸之命,尔独故意杀之。天心神鉴,祸将归焉。今尔与朕守边将士,旌旗相望,略较胜负,则彼胜我负,已两经矣。为尔所害者,将及八千人,皆无生全,诚可惜哉。然已往之事不咎,未来者可不思乎?自今以后,若能与我通一介之使,则前日之仇,必成冰解火焚矣。谕至之后,不然朕言,彼必就缚。生见朕面,恐无言可对,尔思之。

纳哈出并无回音。出于对纳哈出劫掠辽东的报复,洪武十九年冬到洪武二十年春之间,太祖令宋国公冯胜于大宁诸边隘分兵增设卫所,以钳制纳哈出的部队。太祖还命户部内库钞1857500锭,散给北平、山东、山西、河南及迤北府、州、县,令他们募集民夫运粮,共计募民夫20余万,运米123万余石。

洪武二十年初,太祖命冯胜等率军20万讨伐纳哈出。太祖对冯胜等道:“虏情诡诈,未易得其虚实。汝等慎无轻进,且驻师通州,遣人觇其出没。虏若在庆州,宜以轻骑,掩其不备,若克庆州,则以全师径捣金山。纳哈出不意吾师之至,必可擒矣。”2月,右副将军蓝玉闻纳哈出有部队屯驻于其部队东北450公里的庆州,遂乘大雪率轻骑前去偷袭庆州,杀其平章果来,擒其子不兰奚,并获人马而还。

较量之间,太祖又遣二使将所俘纳哈出将领乃剌吾送还其营,并附书一封。书曰:“尔纳哈出等聚兵愈出没不常,意较胜负,由是乃剌吾留而未遣,今有年矣。朕推人心,谁无父母之念,夫妇之情,故特命其生还,以全骨肉之爱。且闻其善战,今遣北归,更益尔战将,他日再较胜负,尔心以为何如?……兹命仪礼司官、前佥院蛮子,镇抚张允恭送乃剌吾抵尔所在。使者未审可还乎?余不多及。”

二月,冯胜兵出松亭关,加筑大宁、宽河、会州、富峪四城,并引兵驻扎大宁。安营扎寨毕,冯胜又留兵5万守大宁,自己亲率大军向金山大营进发。太祖得知,提醒冯胜等严防纳哈出偷袭,曰:“往者,庆州之捷,俘虏赴京者皆云胡已北行,辽东送来降者所陈亦同。五月五日得军中遣至降胡,又云纳哈出弃金山巢穴,营于新泰州,去辽阳千八百里。朕计群胡虽起营北行,似若远遁,尚恐诡谋窃发,尤不可不为之备。况今天象水火相犯,迨至八月,天象屡有警。诸将宜严号令,整行伍,远斥堠,以逸待劳,则必有当之者矣。”未几,太祖又遣使密敕冯胜,曰:“朕计纳哈出去金山未远,以兵促之势必来降。且胡主谓我得志,无意穷追,必顺逐水草往来黑山鱼海之间,乘其趑趄,攻其无备,虏众可尽图也。”

六月,太祖将乃剌吾送回纳哈出营的策略似乎收到意外效果。乃剌吾对太祖的所作所为赞不绝口,常“以朝廷抚恤之恩语其众”。众人听说后,多有归附投降之心。在明军压境面前,纳哈出似乎也有所动摇了。

不久,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反转。前一刻还是生死仇人的纳哈出,下一刻便投降了。投降后,纳哈出前往蓝玉营中,蓝玉大喜,“出酒与之饮,甚相欢”。纳哈出酌酒款谢蓝玉,蓝玉又请之先饮,纳哈出一饮而尽。蓝玉脱下自己的衣服赠与纳哈出,纳哈出却不愿穿,双方竟起争执。纳哈出一气之下,将酒洒在地上,并跟随从说了几句蒙古语。座中有懂蒙古语的军官,得知纳哈出意将夺马逃脱,急告众人,郑国公常茂以刀止之,伤及纳哈出肩臂,并将之解赴冯胜营中。虽有此曲折,但最终纳哈出及其将士4万余人,部民20余万俱降。明军获其羊、马、驴、驼、辎重等无数。纳哈出与投降将校及其诸家属俱被向南遣送至中原。

冯胜此次出征还俘获鞑靼军士所遗弃的44963辆车,数千匹马。到了闰六月,冯胜班师回京。收降士众当如何安置?太祖认为,大多数原纳哈出部将士仍应留居金山,其余部分,则或徙于辽东,或迁至北平,“顺水草以便牧放,择膏腴之地以便屯种”。从军将士则得到太祖厚赐。鞑靼将校军士计赐布176716匹,棉袄27552件,皮裘5353件,冬衣及色绢衣32240件。此外,太祖还赏赐归附的各级鞑靼酋长、军士、男女百姓等44179人计500石米粮。

对明军而言,这无疑是巨大的胜利。日益疲困的元军在东北的整个侧翼被一锅端掉了。在庆祝冯胜等凯旋的敕谕中,太祖说道:“自古汉胡相攻,至元未已。及天革元运,朕命中山武宁王、开平忠武王攘之塞外,远者数千里,迩者数百里。二王既往,余虏常为边声。由是命尔等率马、步屯驻大宁,审势进讨。今得所奏,即有征无战,非尔等诚格于天,忠义服人,何若是之易邪?”不过话锋一转,太祖继而警告说:“然自古至今,凡为将功成名遂,千万岁不磨者,不过数人。盖摧坚抚顺之际,机奇而仁布,处之有道故也。今纳哈出心悦来归,当抚绥以诚,务安其众,毋致惊扰。胡虏生计,惟畜牧是赖,犹汉人资于树艺也。若少有侵渔,则众心生怨,易变难安,不可不慎。前二王功成名遂,由严号令于诸军,不苟取于来降,以致偃兵华夏,功烈昭于后世。今二王已位,尔等能继靖虏庭,成此奇勋,则可以追踪二王,同垂不朽,岂不伟与!”

不幸的是,事情很快趋凶。冯胜等也并非全然能成为太祖所希望的“诚格于天,忠义服人”之辈。有人向太祖奏禀:“大将军胜专为己私,不能抚辑降虏,而乃播恶胡中……乃窃取虏骑为数不少,又娶虏有丧之女,使人忘哀成配,大失人伦。”太祖听后大为震惊。冯胜的所作所为,正是太祖谆谆告诫其勿恣意妄为之事,正是太祖所担忧的可能激起民变的举动。不过,因冯胜“尝有战伐之功”,太祖并未科以重罚,只是令他“当改行易虑,推诚于上下”。但是,同年八月,太祖得知冯胜手下参将抢夺投降胡人所乘之马,严厉警告冯胜,此举“于国有损,于己有污”,希望他“自今宜洗心去贪,以保勋名”,但仍未予以处罚。就太祖本人而言,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用人的过失,他对纳哈出及降附之众异常慷慨。在一封诏谕中,太祖向纳哈出及其南迁之众解释道:“尔等将人口、头匹而来,远涉道途,甚为艰辛。朕初命辽阳、海州、盖州、复州、金州、崖头、大宁旧省口内之人,各照原所居住。不意文书到迟,总兵官将尔等行程迂远。若已入迁民镇,可留彼暂住。若未入口到瑞州、闾山左右,朕见命官运布一十七万匹给赐尔等,且就彼关领车辆,损坏亦就彼修理。”在此期间,纳哈出所部官属将校3300余人抵达南京。他们向明廷出示金、银、铜印及金、银虎符等前元颁发的印信凭证。大多数将校“俱与名分”,重新授得明军中的一官半职,而纳哈出本人则赐一品服,封海西侯,赐禄米2000石。太祖还另赐纳哈出及其部将织金文绣、冬衣、钞、靴、袜等物。他们所乘马匹,经长途跋涉后,皆羸瘦不堪,太祖又令各卫好生牧养。洪武二十一年,太祖命纳哈出随傅友德往征云南,那里是前元遗留的另一块飞地,此刻明军决定一举将它拿下。不过,纳哈出最终未能抵达前线。是年七月,在沿江而下抵达武昌的途中,纳哈出病亡。据说,他性嗜烧酒,盛夏时节,又常在酒后以冷水洗澡,因而落疾。在他前往云南前线的舟中,他再次酒后洗澡,旧疾复发,因而病亡。其子察罕袭爵,改封沈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