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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洪武时期——太祖肇基(五)

第一章 洪武时期——太祖肇基(五)

书名:长城之外:北境与大明边防作者名:窦德士本章字数:5124更新时间:2024-05-25 16:44:57

六月底,李文忠一部传来消息。他在草原一路进军,口温之地、哈剌莽来等处的鞑靼部落闻讯俱惊走。尔后,李文忠兵至胪朐河,在这里他决定重新部署行军方案。李文忠认为,兵贵神速,而“千里袭人,难以重负”,于是命部将韩政等守辎重,而李文忠率轻骑领20日口粮,星夜兼程至土剌河。北元重臣哈剌章闻知此讯,迅速沿河遣兵布阵应战。李文忠接战数合,哈剌章怯退,李文忠遂进兵至阿鲁浑河。在此,元兵越来越多,李文忠亲自下马与之血战,终于击走之。兵至称海,元兵又集,李文忠不敢强行进攻,遂据险而守,假令士兵在野外放养所获牛羊马匹。元兵以为有埋伏,不敢进逼,李文忠遂趁夜引兵撤退。但是,后撤的李文忠部队迷路了,人马皆陷入饥困。幸而军中有马识途,找到了隐蔽的泉眼,部队才解困。此役,明军一共损失宣宁侯曹良臣、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振、武卫指挥同知常荣、神策卫指挥使张耀四员大将,但同时也俘虏了元军各级官员、将士及其家属1840余人。从上述情况看,此次北征胜利了吗?笔者认为恐怕未必。毕竟,北征的目标——扩廓帖木儿,仍毫发无损。

七月,李文忠押解所俘元朝官、兵等至南京。太祖令元军旧校李伯颜不花继续领所俘士兵,隶羽林卫,而官员及其子孙则令指挥周龙量才取用。冯胜所率西路军则于十月返回南京。

洪武五年十二月,考虑到前番北征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太祖又根据蒙古方面的形势,重新思考下一步行动。他手中还有一道杀手锏:爱猷识里达腊的儿子买的里八剌。此人在洪武三年被俘,此时尚在南京为质。太祖致信爱猷识里达腊,信中太祖再次表达他对近来双方关系的看法,同时意图唤醒爱猷识里达腊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信文如下:

……且尔国之俗,素无姓氏,其族贵嫡而轻庶。君乃高丽有姓者之甥,又为庶出,君何昧而不察,固执不变?朕观前代,获他君子孙,必献俘庙社,夸示国中。其初亦有待之以恩,授之以爵者,及其后也,非鸩即杀,虽君家亦尔。宋之幼主削发为僧,终不免于一死。在朕则不然。君之子至京师,今已三年,优待有加。君宜遣使取归……

太祖又致书给元臣刘仲德、朱彦德二人,希望他们促成买的里八剌北归一事。书文如下:

昔者人臣致君,以善爱君有终,各有其道。道各有方,如赵宋事金,安享富贵百五十余年,此无他,处之各得其道也。朕观二生乃间气所钟,古今如二生者,仅数人耳。何也?至正之君蒙尘而崩,幼主初立,朝之大臣无不叛去,独二生竭力守护之,诚可嘉尚。今特遣使者,谕以君数事,且令取其子买的里八剌归。二生宜察之,毋教人绝父子之道。

洪武六年正月,太祖以“太平之世,不可忘战”为由,命徐达、李文忠等往山西、北平练兵防边。此外,太祖还一改此前将漠北归附军民人等安置于边塞之地的做法,将部分归附军士迁入内地。是月,他令前元来降惠王伯都不花,宗王子蛮蛮、赤斤帖木儿等人为千户、百户、镇抚等官,各领降兵千人戍守温州、台州、明州等处。尽管明朝从未有关于这种做法的明文规定,但从大量的史料不难总结出,明廷将大量归附的蒙古军民安置于中原,授之以官职,给之以衣粮,令他们过上相对宽裕的生活,目的是防止他们成为元朝恢复中原的“助力”。

不过,在洪武七年九月,太祖还是将这位“元朝储君”买的里八剌送回漠北草原。买的里八剌“南来已五载,今已长成,岂无父母乡土之思”,因此太祖令老成宦者咸礼、袁不花帖木儿二人送其北归。太祖还给爱猷识里达腊送去一封颇具挑衅的信,信文称: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古今通论。自古国家兴废,气运之常耳,岂人力所能为哉?且君之父子,当中国兵多将广之时,权不能自持,故兵多者蕴莽、操、懿、温之志;次者颉颃,互相攻击,日废生民;下者东送款西归附,剥民以供上下。君之父子,曾出一令而谁何之欤?今日之事如此,君尚迷留不省者何?盖在至正之间,兵多将广尚不能驾驭,又被逼挟。今之众,壮弱不过二万,流离边境,意图中兴,君之谋略,不知何如耳?君能自度今时之权,比至正时低昂若何?以此观之,岂不愚哉?君以万骑或七八千骑,欲与全中国相抗,予又不知轻重若何?予谓君明天理,若能悟我所言,必得一族于沙漠中,暂尔保持,或得善终。何以见之?君之祖宗有天下者,几及百年。养育之久,生齿之繁,以此知运虽去而祀或未终,此亦天理之常也。君若不悟,不效古人之事,他日加兵于彼,祸有不可测者矣。昔君在应昌,所遗幼子南来,朕待以殊礼,已经五年。今闻奥鲁去全宁不远,念君流离沙漠无宁岁,后嗣未有,故特遣咸礼等护其归。庶不绝元之祀君,其审之。

元政权的崩溃仍在持续。洪武八年,扩廓帖木儿卒;洪武十一年,爱猷识里达腊亦殁。闻知此讯,太祖向礼部建议:“曩者,元运既终,其末帝能知天命,遁归沙漠。今闻其子爱猷识里达腊殁,可遣使吊祭。”但礼部认为:“道里辽远,使者难至。况彼久离中华,渐变异俗,非典礼所加。”太祖不以为然,说道:“帝王以天下为家,彼不出覆载之外,何远之有?彼虽异俗,其爱憎之情未尝不同,敬其主则其臣悦。况典礼所加,其孰肯违德舍礼哉?”遂自作祭文,遣使吊唁。

在祭文中,太祖再次强调他取得政权是天命所归。既然天命能令元室扫合四方,一统天下,自然也就能让元室功败垂成。“而君主沙漠,朕主中国”的天下划分,自然也是出自天意。虽然爱猷识里达腊曾袭击中原,但太祖还是为其亡故表示哀悼。

太祖的祭文似乎表现出他某种内心的不安,我们可以把祭文内容征引如下:

生死废兴,非一时之偶然,乃天地之定数也。所以大圣贤者于斯四事,若或有一临之,皆不以为色难。盖谓知天命之必然,是所以生顺天地之命,虽死亦无后恨。此所以知天命而不惑也。且君之祖宗,昔起寒微于沙漠,当是时,天下巨富而为民主者,兵强地广,又非一人而已,皆不能平君寒微之祖,以致葺戈整戎,弯弧执矢,横行天下。八蛮九夷,尽皆归之,此所以天命也。延及君之父子,正当垂衣以享承平之福,何期盗生汝颖,华夏群雄以致君之父子,号令杳然,然终不能平之。此人事欤?天道欤?朕起寒微,托身缁流,朝暮起居,不过侣影而已,安有三军六师以威天下?岂料应图谶有天命,众会云从,代君家而主民。曩者,君主沙漠,朕主中国,因君与群臣乃固执天命不移,特以彼是我非,是有邻邦之好不修我,不敢以使多进。迩来闻君长往,念昔有元子孙,安忍不吊?行人至奠以牲醴,惟英灵不昧。尚飨!

这位农民出身的明朝肇基者天资聪颖,故而有如上关于权力、政权合法性和国家命运等各方面的精彩论断。他和成吉思汗有着极为相似的生平:从贫苦到君临天下的过程中,自身的努力仅仅是一个方面,而命运和环境则是促成他们大业的推进剂。最令太祖头疼的是,爱猷识里达腊和他的小朝廷自始至终不肯向他臣服,不肯接受天命所归。元朝统治者似乎一直没有放弃一种信念:即使在此易代巨变之后,明朝也不会成为中原的合法统治者。

流亡的元廷能否收到这一祭文,史料不见明载。爱猷识里达腊的继任者恐怕也没收到太祖写给他的那两封信。其一略曰:

自伊父子北往,至今每有人来,皆称流离无宁,衣食艰辛,未知是否。诚如是,当较之于知命者,方乃可全。不然,东趋战而西殃民,丧已成之士马,图不可得之资,非善保者。果若不信,昔者彼居和宁,朕发六军卷甲趋三千里之战,果曾获利乎?以此观之,当为己戒而自存可也。朕与彼本为勍敌,何以书教之?莫不似乎有诈?不然。古人得天下,岂尽灭人祀?决不如是。

不唯如此,在另一封信中,他还继续阐发更多内容,与此前他送予爱猷识里达腊的信有着几近一致的内容,同样也没有标注日期。其略曰: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古今通论如是,非新造之语。自古无千载国家,亦理之常也。且君之父子,当主中国之时,兵多将广,尚不能自持其权,以致上等兵多者,意在莽、操、懿、温;中等者颉颃,日废生民;下者东送款西归附,剥民以供上下。君之父子,曾出一敕令而谁何者欤?以今日之事,君尚迷如酒酣,昏若重寝,所以不省者何?盖在至正之间,兵多将广尚不能驾驭,又被逼挟。今之众,壮弱不过二万,流离边境,意图中兴,君之神谋,予不知何如耳?君能自度今时之权,比至正时低昂若何?以此观之,岂不愚哉?君以万骑或八千骑,欲与全中原相抗,予又不知轻重若何?予谓君明天理,若能悟我所言,必得一族于沙漠中,权时自为,或得善终。何以见之?君之祖宗有天下者,一百余年。养育之久,生齿之繁,以此恩此德观之,必未至于便终。此亦天理之常也。君若不悟,不效古人之事,他日加兵于彼,祸福有不可测者矣。

我们对这些信件在元廷那边的传阅情况一无所知,史料并无记载。但太祖的书信向我们展示了他的所思所想。他向我们展示他恩威并施的手段,这种手段固然使大量元军将士归附明朝,但未能撼动元廷。

不过,也许部分元朝高官会被劝降并潜归中原。太祖曾向元臣秃鲁致信两封,促使其最终决定归附明朝。其一曰:

上古君天下及名世者,至今历数兴亡,又非止一人。前者,元失其驭,群盗暴作。尔元君昏臣权,终不能定,朕乃平之,以致更元社稷,鼎治黔黎,今已七年,中国颇安。且曩者兵戍北塞,遣将安边,不期耿指挥好杀贪污,是致同人而异志,乃有小雪干等畏死北往,实朕用人不当,非来归者不诚。今耿指挥累受刑责,法尚未已。尔诸人还曾知否?只此可见朕之本情何如。昔者,朕被妖人逼起山野,不过匹马单戈,那有百万之众?今也诸番入贡,朕擅中国之富,戍兵百万,军民乐用。以此观之,朕非诚可动神人乎?尔聪明,宜详审,达者识之。天命有归,人不强违,此顺天者也。今遣使记问,余不多及。

显然,秃鲁并不相信太祖信中所言内容。于是太祖二度致信,以更强有力和令人信服的措辞曰:

近者,圣保自尔营中归,所云尔心意在不屈而不顺,将以为守中道而为良臣。吾不知果然乎?若如其云,尔不成者有四,又将不得其死,甚不远矣!何以见之?且尔素为元臣,累效力于王家,衅隙一生,君臣彼各,又将三年矣。以人臣论之,凡为人臣,君有难,为臣者不守君而自处远方,此臣耶?逆耶?不成之一也。方今彼元运终,天命不留,幼君昏而邪正莫可知。尔若固相而不离左右,久之,非为馋所杀,其流窜远方有不可逃。不成之二也。即目孤处沙塞,步骑不满万数,部下者口无充腹之食,体无御寒之衣。人将散而尔独不能居。不成之三也。若严号令,律士卒,使饥寒逼身,不敢旋足,吾又恐尔为部下所戮。不成者四也。果如吾言,不得其死明矣。当此之时,不知勒石于何庭?乘名于何册?以此观之,则忠顺两亡,其为丈夫之志欤?小人之迷欤?有此者,悔之晚矣。若以吾所言,以尔所自度,力不及,他无往,则开心助我,岂不待尔如勋?问不多及。

太祖的文风是淳朴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农民出身所特有的古朴率直。全文表达几乎不加修饰,人们希冀看到一篇受过教育的人所撰写的美文,这一期望恐怕要落空了。从内容来看,这无疑是“大明皇帝”的把戏。其试图通过离间元朝各势力集团,进而兵不血刃地瓦解元廷。以相同的目的,太祖也给元臣乃儿不花修书一封,书文如下:

尔遣人大同来言,欲于平地驻札,意在臣顺于我,却虑前日犯扰边民,又恐不容。朕思果有此论,是何言哉!孰不知古人之治天下,惟是安民而已,岂有怀私仇以伤物命?且尔等本元之臣,彼幼君流离沙漠,余气尚存,尔不得不听命。尔前日犯边,各为其主,尔何虑哉!去就之机,在乎识时。今者入国观光,诚与不诚,亦在于彼。记至,彼中若有知运者,使上观乾象,下察人事,自取避凶趋吉之道,不亦美乎?尔其图之。

从《明实录》看,这些书信是在洪武七年八月送出的,此时秃鲁仍启边衅,乃儿不花看来已经暂时归附了。从其他记载看,有一位官山卫指挥同知也叫乃儿不花,他在洪武九年又重新叛逃草原。大同卫指挥使周立率兵追讨,夺其辎重,乃儿不花只身遁走。此后,直到洪武二十三年,乃儿不花一直是明军边防的一个主要障碍。他的故事我们后文还要再讲。

除此之外,太祖与元廷的交流可谓毫无进展。他向元廷派遣一拨又一拨使者,却一去不返,杳无音信。洪武十一年冬,因边将擒获元平章政事完者不花,太祖意欲与元廷通好,故遣使将之送回漠北,并附信一封与元丞相驴儿——因爱猷识里达腊已殁,新君暂缺,此人现在暂时总理元廷庶务。其信如下:“十一年六月至九月,三遣使北行,两为吊祭,一为致礼于卿。既而使者俱不返,存亡不可知。乃者,边将以卿部属平章完者不花送京师,朕怒边将,以为方遣使通好,乃执其平章,岂不失信于卿?今特遣内臣送之抵丞相营。宥之,罪之,放逐之,卿自为区处。”

此外,太祖还有一道未知日期的《谕元丞相驴儿诏》,诏曰:

天道恶盈而好谦,其德好生而恶死,此非时人新造之言,乃亘古至今明验也。朕云如是。盖谓卿等当元天更运命之时,卿帅骑步,坚忠贞之节,捍御边陲,已十一年矣。每尝遣人通问,未得回报。今再差人诣所在,以御寒之衣微礼。卿能受赐,不伤人命,以修后嗣之德,岂不智人也哉!朕言至此,惟卿以智量之,勿为愚者所迷。《书》云:“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惟顺理则吉。”故兹诏谕,想宜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