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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书名:金宫案作者名:曹操本章字数:2686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5
“有何消息要告诉哀家?”
“奴才正是来禀告圣母皇太后的。”
“讲。”
一切都与前次相同,皇太后一动不动地端坐在珠帘之后,等待着纳谋鲁取的汇报,而纳谋鲁取则跪在她前面的地板上。大殿内烛光同样昏暗,却已空空荡荡。盘龙大柱高高耸立,直插进黑暗天花板下缭绕的烟雾中。
纳谋鲁取一直担心的抉择时刻终于到了。而此时冰冷的验尸房中,在那具已经被缝合的美丽女尸前静立的柯德阁,也同样忧心忡忡。纳谋鲁取知道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柯德阁大意了。倘若他告诉太后,柯德阁便会下台,不是立即,而是将来。一旦权力斗争激化,而柯德阁的死亡或贬谪又可以打击政敌时,他就会成为牺牲品。不过,这也未必。柯德阁老奸巨猾,是被腥风血雨洗礼过的内斗行家,全身而退并非难事。然而一旦他真的死里逃生,纳谋鲁取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倘若纳谋鲁取隐瞒不报,为柯德阁隐瞒误判死因之事,太后迟早也会发现。那时她就会知道纳谋鲁取靠不住,自然也会除掉他。
纳谋鲁取心念电闪。太后会如何发现呢?还是她已经知道了?柯德阁不会留下错误的呈报,那份呈报无疑早已化为灰烬。但他是否会料敌机先,完成解剖后立刻就来向太后汇报?柯德阁明白一旦太后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自己就会完蛋。他离开柯德阁有多久了?大约在日出前,而现下日出不过也才一个时辰,但这时间也够了。柯德阁汇报过吗?如果他汇报了而纳谋鲁取却替他隐瞒,纳谋鲁取一样活不成。
这些念头在纳谋鲁取的脑袋里飞快闪过,表面上却不敢停顿片刻。即便如此,他还是慢了半拍。清晨的阳光还不曾照进大殿,纳谋鲁取跪在地上,感觉周遭的黑暗正凝聚成团,在自己的头顶上汇集堆积。
“奴才与勘察官柯德阁根据证据,推演出了新的案情解释。”
“讲。”
于是纳谋鲁取便开始解释——从死者回宫路线的推测到遇袭地点的分析,结合柯德阁的解剖发现及其对误判的纠正,一步步推演出事发经过。太后静静地听着,一次也不曾打断。
纳谋鲁取列举着自己的发现。尽管隔着珠帘和浓重的烟气,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太后的恐惧。无论是一个时辰前面圣时还是此刻,她全身的每块肌肉、每个部位都在颤抖。有个杀人凶手,怀着未知动机,正虎视眈眈地藏在暗处,而且——最关键的——这厮狡猾至极。所以此刻她就像以往多次经历的那样,感到死亡正悄悄逼近,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伸来那恶心可怖的手爪。
接近尾声时,纳谋鲁取终于看到了太后眼中的自己:一长串跪在此处轮流向太后密报的各色男女中的一名芝麻小官。而太后则用这些来源不同的密报凑成一幅图,其中不仅有既成的事实,还有众人对此事的反应。
汇报已毕,大殿陷入沉寂。但太后显然并未离去。闪动的烛光下,纳谋鲁取强忍膝盖的酸痛,脑门贴地,等候太后回应。她终于开口了。
“你所求何事?”
“回皇太后,奴才斗胆请太后拨派一组斥候供奴才调遣。”
“你要斥候何用?”
“奴才相信有人谋刺奴才。”
“刺你所为何来?”
“回皇太后,奴才相信办案已触动阴谋关窍。因奴才方才出宫已与刺客照面,故此行刺只在今日。”
“你如何识得刺客?”
“奴才凭旧日经验,从对方的进退趋避中可以辨认。”
“你要斥候何用?”
“奴才想以身为饵诱捕刺客,并问出何人指使及内中缘故。”
“你可知斥候从何而来?”
“回皇太后,斥候直属军机处。”
“军机处听令于哀家吗?”
“奴才不以为如此。”
“正是。你可知四处都有何等职责?”
“回太后,皇城护卫。”
“不错。”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纳谋鲁取——调拨人手给你等于削弱我的防卫。这是太后的警告。
窸窣声中珠帘晃动,那只瘦长的、指甲精致的手,优雅地穿过珠帘将一卷圣谕置于书案上。圣谕已经用了印。
珠帘再响,太后已经走了。
纳谋鲁取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他的身体僵在地板上,思绪却发散开来,追寻着各种可能。太后对他起了疑心。疑心他什么?试图削弱她的防卫?疑心他与人共谋,用蚕食之计削弱她的防卫力量?
纳谋鲁取伸手捧起了那道圣谕。
禁城要案侦办纳谋鲁取奏请拨派二等斥候公干。
照准!
圣母皇太后印
不过倘若太后真的起了疑心,她必定不会形于言色,而是装作茫然无知。是这样吗?还是她欲擒故纵,故意让他露出马脚?
反间斥候长官何许人也?
库布明,金国机要处执事,负责反间及保密工作。
一个权倾朝野的贵族子弟。
机灵,虽然结巴,但似乎于他并无大碍,期期艾艾却一路顺风,过上了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体面日子。他身上有些纳谋鲁取欣赏之处。什么呢?纳谋鲁取回忆着两人一同深夜公干的经历。周到,这便是他的长处。他的周到绝非体贴可以形容,而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他对南人不错,不像纳谋鲁取的同族,面对南人时大多会带偏见。
于是,就在此时此地,纳谋鲁取终于又回到了旧日生涯。身边的一切,甚至连自己心中的念头,都暗藏杀机。这种销筋蚀骨的高压生存状态与他深埋的记忆毫无二致,是他的宿敌。
纳谋鲁取骨节吱嘎作响,他慢慢爬起身来,轻轻走出大殿。一阵眩晕袭来,他就要撑不住了。
拱顶暗廊中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纳谋鲁取与库布明正走在出宫的路上。库布明终于开了口:
“现下如……如何了?”
“问我还是问案子?”
“案……案子。”
“还不曾找到入手之处。”
“为啥?”
“好似筹划无方,刺探有些消息却全然无用。”
“你得了啥……啥消息?”
“这便是问题。以我所知看来,这凶案看似无法完成。”
“这般说来,是凶案,不是……”
“不错。确是凶案。或许意图构陷。”
“构……构陷作甚?”
“还不清楚。”
“有啥方……方向?”
“我等追溯死者当日行踪,却撞了南墙,全然不合情理。她多半曾私通外人,不过尚未有孕。宫闱局处处掣肘。”
“如何掣……掣肘?”
“同朝为官,大家各司其职,原也怪不得他们。但依我看来他们是有些过了。”
“我给大人出……出个主意?”
“好。”
“大人就故……故意引沈古……沈古格鲁妨碍办……办案。他是后宫大……大总管,必定上……上钩。然后就让内……内卫司办他。”
“哈哈哈。”
“还是索罗,是……是吧?”
“不错。”
“大人见了别……别的主子没?”
“大约要明日了。且看今日索罗怎么说。”
“凶器?”
“有把刀子,故意栽赃的。”
“外人还是家贼?”
“家贼。”
“目的?”
“不干政事。”
“怎见得?”
“不像。构陷确是无疑。这位主子是个人物,机巧多、善钻营,想是牵涉了什么勾当才丢了命。”
“啥……啥勾当?”
“还不知道。”
到此纳谋鲁取与库布明的默契交易便已达成。库布明识趣,话说到一半,他便明白已经过了线——后面纳谋鲁取再告诉他的都会有个代价。
“我在后宫里缺个眼线。”纳谋鲁取道。
“做……做啥用?”
“打听其中的人事关节。”
“这可不……不容易找。”
“那是。”
“我找……找找看,可是估计白……白费气力。”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有眼线,明天安排会面,但此事再也不要提起。
库布明在城门前停下脚步。城门打开,纳谋鲁取独自步入凛冽的严寒中……身边跟着一支隐形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