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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另一个出海口——从李白到张志和(2)

生命的另一个出海口——从李白到张志和(2)

书名: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作者名:夏昆本章字数:2057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5

这种感觉就像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说的,当维特有一天终于明白自己对绿蒂的爱情已经化为泡影时,他写道:好像是一个老贵族,一直想把家乡的一座祖传的城堡作为遗产留给自己的儿子。可是,当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座被他寄予无限希望的城堡,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废墟。

古人说:“词为艳科。”且不说在词刚诞生的唐代,即使在词盛行一时的五代,它似乎都只能担负起吟咏花前月下儿女私情的任务。可是,这首词却一反常态,上阕柔婉,下阕雄浑,结句八个字如一声低吟,又如一声吼叫,这低吟吼叫容纳了太多的愤怒,太多的伤感,诗人有形的生命已经无法再容纳,于是,借着这八个字,由诗人胸腔中徐徐吐出。一千多年后的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后人评说,李白的这首《忆秦娥·箫声咽》和他另一首《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可称“百代词宗”。这话一点不错,因为从这时开始,词的小溪已经在潺潺流淌,在经历了盛唐的倾颓之后,它将流过梦想复兴的中唐和萧瑟的晚唐,将流过干戈四起的五代。在这旅程中,它的水面将越来越宽阔,水流将越来越湍急,直到抵达中国历史上另一个文化的高峰时期——宋代。

菩萨蛮

李 白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李白早年经道士吴筠推荐,曾在玄宗朝廷做过一段时间的翰林供奉。不过诗人散淡浪漫的性格与政府部门森严的等级制度实在不合拍,因此他后来被赐金还乡。之后漫长的时间里,除了“安史之乱”爆发后他糊里糊涂被卷入永王李璘幕府,还差点丢了性命之外,基本上没与官场有太多的交集。这似乎也是大多数中国文人共同的道路:春风得意之时锐意仕进,仕途失意之后放情山水。跟李白差不多同时期的张志和走的也是这条路。

《词林纪事》说,张志和原名张龟龄,估计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健康长寿。后来他自己改名志和。他参加唐朝的明经考试被录取,唐肃宗让他待诏翰林院。可是不久他不知道因犯了什么罪而被贬官,一气之下,他辞官不做,从此“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又号元真子”。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吊诡,张志和当官的时候默默无闻,当了隐士之后反而名满天下,成了所谓的“著名隐士”。他成天乘船钓鱼,船坏了就去找颜真卿,要求给自己换一艘,颜真卿当然乐于帮助。甚至皇帝唐肃宗也开始钦佩张志和了,唐肃宗赐他一个奴仆,取名渔童,专门帮他撑船,收拾钓具;又赐给他一个婢女,取名樵青,帮他做饭烧茶之类。唐肃宗之所以给他如此的恩宠,多半也是读了他这首《渔歌子》: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做个恶意的揣测:如果张志和隐居不是钓鱼而是去烧炭会怎么样?答案是:他很可能就成不了一个隐士了,只能当卖炭翁。因为隐士必须是雅的,至少在文化已经十分发达的唐代是如此。雅俗之辨,多在做事情是否有实利上。比如家里有一陶盆,用来栽花是雅的,种小葱就俗了,要是种的青菜萝卜那就更俗不可耐了,用来种几竿竹子那是雅到极致的。如鲁迅先生所说:

“雅”要地位,也要钱,古今并不两样的,但古代的买雅,自然比现在便宜;办法也并不两样,书要摆在书架上,或者抛几本在地板上,酒杯要摆在桌子上,但算盘却要收在抽屉里,或者最好是在肚子里。

此之谓“空灵”。

——鲁迅《病后杂谈》

可是,钓鱼也会有实利的收获又如何解释?原因就在于,渔翁、钓叟在中国文化里也是一个特殊的语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最后“钓”到了周文王,并辅佐周武王灭商,建立了一番千秋伟业。从那时候起,“钓叟”就成了身怀安邦定国大才,却从不招摇的高人的代名词。李白在《行路难》里说“闲来垂钓碧溪上”,意思也是希望能像姜子牙一样,遇到赏识自己的明君。而孟浩然在《望洞庭湖赠张丞相》里说:“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里钓鱼的人又成了身居高位、志得意满的官员的代称。至于柳宗元《江雪》里描写的那个在大雪天钓鱼的渔翁,更多是被打击排挤迫害的自我写照。所以,钓叟这个形象在中国文化里就具有相当特殊的含义。

而这首小词将垂钓者安放在大自然清新美丽的环境中:山清水秀,白鹭高飞,粉红的桃花映衬在碧绿的水中。垂钓者的衣着也与环境十分合拍:青绿的斗笠与蓑衣,绿色而环保,人与自然和谐一体,莫可分离,这也与中国传统哲学对自然的尊崇与喜爱是完全一致的。在这样美丽的风景中做这般雅致的事情,当然乐而忘返了。

张志和还有个哥哥叫张松龄,担任浦阳县尉这样一个小官。张志和隐居之后,觉得其乐无穷,因此写了上面这首词来邀请哥哥一起隐居。他哥哥也写了一首《渔父》作为回应:

渔 父

乐在风波钓是闲,草堂松径已胜攀。太湖水,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

看来这两兄弟的确是志趣不同,弟弟劝哥哥隐居,哥哥希望弟弟回家。不过,他们似乎都各安所依,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出海口。出仕也好,隐居也好,属于自己的欢乐,往往是很难与人言说的,更多的则是“欲辩已忘言”。不过,出仕的精进与壮志,似乎用言志载道的诗来表达更为合适;而隐居的闲适与逍遥,可能用“要眇宜修”的词来传递更为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