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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花间一壶酒(1)

自序 花间一壶酒(1)

书名: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作者名:夏昆本章字数:2681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5

很多年以后,当我们习惯性地把诗称为“诗歌”的时候,大概很少有人会想到,诗与音乐,在很长一段时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这种联系大概在世界各个民族都存在。《荷马史诗》《罗兰之歌》《格萨尔王传》《诗经·蒹葭》,莫不是如此。

叔本华说过一句让文人丧气的话:“音乐与文学结婚就是王子与贫儿结婚。”因为他认为“音乐的内容联系着宇宙的永恒,音乐的可能性与功能超越其他一切艺术”。虽然这段话文学家们不见得愿意听,却道出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当文学与音乐结合后,文学的表现力和传播力便大大增强了。毕竟,记歌词要比背古诗容易得多,更重要的是,让人愉快得多。

音乐与诗歌的“联姻”由来已久,《诗经》三百零五篇,每篇都可以合乐歌唱,所以古人称为“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古人还说:“古者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屈原的《九歌》《九章》在当时也是能合乐歌唱的。到汉代,乐府本身就是一个音乐机构,负责搜集各地歌曲,以供朝廷乐工演奏歌唱之用。而到了唐代,唐诗也是可以由伶人演唱的。

唐代薛用弱在《集异记》里说到这样一个故事:开元中,王之涣与王昌龄、高适齐名。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共来旗亭小饮,正好有十多个梨园伶官和四位著名歌妓也来此会宴,他们三人便在旁边一面烤火一面观看。王昌龄提议说,我们各擅诗名,究竟谁胜于谁,今天我们可看她们所唱谁的诗多,谁便为优者。第一个歌妓唱的是王昌龄的“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便在壁上为自己画了一道。第二个唱的是高适的“开箧泪沾臆”,高适也为自己画了一道。随后王昌龄又添得一道。王之涣说,这几位为普通歌妓,唱的都是下里巴人,应看那位最佳的歌妓唱的是谁的诗,若唱的不是我的诗,则终身不敢与你们二位争衡了。待那名妓唱时,果然为王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三人不觉开心地笑起来。诸伶因他们大笑而见问,知是王之涣等,非常高兴,即拜请他们入席。

因此,与其说音乐与文学的联姻是王子与贫儿的结合,不如说是两种最能打动人心的艺术形式的强强联手。也许是由于两者都太强了,所以在很早以前,它们就没有逃过过于早慧的中国人的法眼。

古人很早就注意到了音乐与文学强大的功能,并本着维护统治权力的意图,有意将音乐与文学都纳入“载道”的大船中。孔子就提出“放郑声”,并将其与“远佞人”并列。因为他觉得郑国的音乐过于“淫”,与宏大叙事、庄严肃穆的雅乐是不合拍的,属于精神污染一类,所以必须禁绝。由此可见,孔子认为,艺术最大的功用是教化,而不是表现与传播美。后世儒生将诗歌和音乐列于“六经”之中,即《诗经》《尚书》《乐经》《礼记》《周易》《春秋》。看上去,中国古人对诗歌和音乐真是极度重视了。

不过这种重视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很多东西但凡列入封建教化的范畴,就由草根摇身变成了经典,而经典大抵都是单调乏味甚至面目可憎的。正因为这样,当权者才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号召大家读经典名著、听正统音乐,他们自己下来之后却偷偷听靡靡之音,可见领导真的分裂得很辛苦。这种辛苦的领导在战国时候就有了。一次齐宣王偷偷给大臣庄暴透露了一个秘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非常爱好音乐。后来庄暴把这话告诉了孟子,孟子见到齐宣王时就问道:“大王曾经跟庄暴说您喜欢音乐,有这回事吗?”齐宣王听到之后很不好意思,只好无比羞涩地承认自己并不是爱好古代的音乐,只是爱好一般的流行音乐。

孔子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人过分沉迷于下里巴人的喜好之中,品位难免变得低下,格调也肯定会跌破底线。可是先儒们似乎又犯了另一个错误,他们过分相信权力的强大,甚至认为权力可以决定人性,于是脖子上青筋暴起,拼了老命要与“三俗”宣战,而这场战争的结果注定是悲壮的。即使孔子删了《诗经》里那么多郎情妾意的诗篇,还是挡不住留下众多哥哥妹妹之间暗送秋波的文字。无奈之下,后世儒生们只好说这些诗篇表现的是君王与后妃的恩爱,似乎君王与后妃的关系就不是男女关系了。后来大儒们似乎也觉得这样解释不妥当,干脆说这讲的是君王与大臣之间的关系,就是俗称的“香草美人法”。儒生们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诗经》终于“思无邪”了。

雅与俗的战争在历史上从未停止过,但是到了唐朝,局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出身陇西的李氏家族据说是鲜卑族拓跋氏的后代,他们似乎并没有大儒们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而是以宽宏的胸怀和自信的态度从容地对待外来的文化,包括音乐。

叶嘉莹先生指出:

中国过去的音乐,是宗庙朝廷祭祀典礼所演奏的庄严肃穆的音乐,谓之雅乐,端庄肃穆。到了六朝的时候,就有所谓的清乐,是比较接近民间的清商的乐曲,……各种民间音乐在内的一种音乐总称。……我们中国把从外边传来的都称“胡”,比如胡琴,因此从外边传来的音乐就谓之“胡乐”。……还有宗教的音乐,我们管它叫“法曲”。

外来的胡乐与宗教的法曲跟清乐相结合,从而产生了一种新的音乐,我们管它叫“燕乐”。燕乐又叫“宴乐”,它是当时流行的一种音乐。

——叶嘉莹《迦陵说词讲稿》

用现在的话来说,在唐朝,由于统治者的自信和宽宏,外国流行音乐得以传入中国。这些音乐,有些来自天竺、高丽,有些来自康国、安国等地,有的来自我国西北部边远少数民族地带,如龟兹、疏勒、西凉、高昌等地。外来音乐经过改造,逐渐中国化,并逐渐与汉民族固有的传统音乐相互交融结合,形成一种各民族形式相融合的新型民族音乐。

有了新的音乐,那么以前合乐而歌的唐诗似乎就不能适应需要了,于是,一种新的诗歌形式在唐代悄悄地兴起,经过上百年的演变,它在宋代成为最流行的文学体裁,并成为中国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让中国人自豪的瑰宝。

这就是词。

高雅与低俗不仅是艺术的两个侧面,而且也是人性的两个侧面。没有了高雅,人就没有了高蹈向上的愿望,必堕落沉沦;没有了低俗,或者说适度的低俗,人难免太累,人总有趣味稍低的一面,这与文化水平有关,也与人性有关。要随时随地都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不是言志就是载道,不仅人受不了,这言的志、载的道难免也会让人觉得不够真诚。更何况艺术的变迁往往受制于时代的变化。

前面说过,燕乐也叫宴乐,顾名思义,就是宴饮之后演奏的音乐。

从古至今,酒都是一种好东西。三杯黄汤一下肚,眼也蒙眬了,话也多了,动作也大了,距离也缩短了。尤其是微醺之时,更能体会到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无形中增添了一种舍我其谁的豪壮,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这时候都敢说敢做了,而且很多时候还不会受到责罚。

一次,唐太宗召集官员宴饮,席间唐太宗写字赐群臣,大臣们趁着酒劲蜂拥争抢。刘洎竟然登上皇帝的御座去抢,这可是亵渎皇帝的大罪,有大臣马上启奏,要严惩刘洎,结果唐太宗认为刘洎不过是酒后失态,宴酣之乐,因此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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