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一)
书名:心理谜罪作者名:张洁本章字数:3149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5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尼采
1
密集的鸟群,裹挟着湿热的风,冲出远处边境的地平线,翻滚盘旋,发出阵阵凄厉的鸣叫。而此时山脚处的一头老黄牛,正发疯似的与其附和着,哀嚎声响彻大地,却丝毫不影响旁边牵着缰绳的男人们残忍地戏弄它的好兴致。
那是一群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他们手持棍棒,将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围在中间。
这时,刚才还在奋力挣脱的黄牛已经被开膛破肚,硕大圆润的牛胃被熟练地分割开来,伴随着人们亢奋的口哨声,又被小心翼翼地打开,瞬间酸腐的杂草味儿四散开来,却并没有影响持刀人的速度。很快整个牛胃就被掏空了,准备迎接它新的填充物。
为首施暴的是一个叫华子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望着地上一息尚存的叛徒,脸上挂着暴虐兴奋的笑……满是肌肉的腿,带着凌厉的风,狠狠地踹到这个叛徒的头上。
“别打了!”一直在旁边抽烟的另一个男人说道。
“知道了,四哥。”华子看了他一眼,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此时,下面的人已经开始闹哄哄地把这个绝望的叛徒往牛胃里塞,他们异常团结,也异常配合,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塞进去,还不忘把切口缝起来。
“你们几个把他拉走,扔到公路上去。”四哥说道。
“费那劲儿干吗,一会儿我给埋了呗!”华子嘟囔着。
“少废话!”四哥不再看众人,转身离开。
2
灯光暗淡的诊疗室内,时针指向八点钟。
江城市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了一些,屋子里通了地热,暖洋洋的。秦幕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初雪,月光映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更显清冷阴郁。
“还是查不到。”拿着几乎空白的患者资料,我有些担忧地说道。
秦幕笑了笑,懒懒地出声:“没关系,一名查不到背景的警察,应该是冲在一线的,很多事情本就不该我们知道,需要我们知道的,他自己会说。”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材清瘦挺拔的男人出现在诊所里。
他叫殷伟,二十九岁,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冷峻,眼底发青,精神不是很好。我按惯例带他来到了测评室,准备填写各种表格,可他看了一眼后就拒绝了,并告诉我他没有病,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忘了一些事情,这里能让他想起来。我没办法,只能直接带他去诊疗室找秦幕。
殷伟眼神有些犀利,探究地看着秦幕,半晌说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秦幕:“未必,警队都有自己的心理医师,你这样出来找我,不合规矩。”
殷伟:“我查过你,身世清白,有官方背景,信得过。我是一名缉毒警,做过五年卧底,队里的医生帮不了我,我没办法了。”
秦幕笑了笑:“信得过?你们警察都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吗?那你这五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殷伟怔了一下,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直视着秦幕,说道:“是冯局让我来找你的。”
有那么一瞬,秦幕的张扬和不羁,都化为一种浓重的痛苦,呈现在那张原本儒雅淡然的脸上。
“你走吧,我帮不了你。”说完,秦幕转身欲离开。
殷伟急切地站起来,目光灼灼道:“冯局还让我问你,难道你都不想弥补吗?”
又是一阵沉默蔓延开来,秦幕似乎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时间一点点流逝,前尘往事席卷而来……终于,他还是留了下来。
……
苍茫的夜,随着殷伟心门的打开,变得更加幽深了。
3
我叫殷伟,出身于警察世家,长大后毫无悬念地继承了家族的意志,成了一名缉毒警察。
从警校毕业那一年,我就去了四川的一个县级市公安局缉毒中队实习,为期半年。很难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居然有一千多名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
那时的生活,每天都在蹲点、抓人、验尿、看守中往复循环,每个环节都容易出问题,也都有危险。尤其是看守,这帮瘾君子时不时地就会在审讯室里犯毒瘾,毒瘾一犯就会有攻击性和自残行为,需要我们及时制止,过程中很容易被他们咬伤、抓伤。而这些人因为常年糜烂的生活,患有艾滋病和性病的可能性非常大……刚开始我也怕过,后来时间长了,看过的人间苦难太多了,这种恐惧反而变成了一种愤怒,一种对待罪恶的愤怒。
我永远忘不了我第一次到凶案现场时的情景。一个母亲为了吸毒,杀害了试图制止自己的女儿。现场异常惨烈,还没推开门,浓烈刺鼻的腥臭味儿就扑面而来。走进去,里面的桌椅板凳、生活用品散落一地,地上的血脚印延伸进厨房,还是实习生的我看得头皮发麻……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被自己母亲砍了十几刀,连头都被剁下来了,血肉模糊……毒瘾过后的母亲疯了,或许她只有疯了才能活下去吧。
一个爱你的人可以在生死攸关那刻为你挡刀,替你去死,然而也可以在毒品的反复摧残下,将你虐杀致死。这就是毒品的威力。
……
后来,我抓到的毒贩越来越多,破过的案子也越来越大,受到了上级的重视,被派遣到云南边境卧底一个毒窝。那个地方对特情人员来说,是一个十去九不归的地方。能不能活着回来,不仅要看个人能力,更要看运气。
走之前,我去见了见父母,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我的个人证件都交给他们了,然后把户口也迁走了。我爸是个老刑警,一看就明白了,抽了半包烟,一句都没问,临走时我在家门外磕了几个头,算是尽孝了。
我的女朋友也在公安系统,刑侦科。我很爱她,所以不想连累她。我走之前,她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我佯装不耐烦地挂了……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和她说清楚,让她安心等我,或许就不会让她陷于危险之中了,我想这是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了。
这些年我看到的悲剧太多了,边境的毒贩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运毒的手法令人发指。这世上的罪恶,总需要有人出来制止,我想成为那个人,或者说成为那群人中的一分子。
然而,这条路并不好走。在卧底一年之后,我才勉强融入小毒贩的圈子中,也适应了晚上喝酒、打牌、散货,白天或睡觉或逃亡的生活。
在那个地方,他们叫我华子。
没来过这里你不会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死亡的方式。
我跟的帮派头目叫四哥,为了震慑警察和叛徒,他将人类原始的兽欲和变态发挥到了极致,经他手里的人命,从来没有一条走得痛快。他有一个柜子,里面放的不是钱,而是几十盒安非他明,这原本是一种治疗嗜睡症、提神醒脑的药物,已经被列为毒品,他用这种药让人被残害时保持清醒,充分感受到每一分疼痛。
和我同时潜入毒窝的特情人员还有两个,为了暴露之后不连累彼此,我们每人各加入了一个帮派。这三个帮派始终处于敌对的状态。我们约定,一旦某个人被抓,其他人不需要去救,因为在这个地方,救人太难了,最好的办法是帮对方快点儿了结,但即便是这样也非常困难。
第一个同伴暴露时,我们根本不知道消息,知道时他已经被埋三天了。
第二个……我就在现场,四哥让人去找牛时我就已经害怕了,我掏出枪想快点儿解决他,但被人制止了。然后二十几个人围着他打,我下不去手……后来牛的胃被清空了,里面的胃液被保留得很好,熟练的刽子手一点儿都没洒出来。我更害怕了,佯装亢奋地欢呼着,想让颤抖的灵魂镇定一些,然后,狠狠地去踢了他的头,当我想继续上手时,被四哥拦了下来……他最终还是被缝进牛胃里,任由胃液将他一点点腐蚀掉。
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我每天都很害怕,却还要装成混世魔王,故作残忍暴戾的样子。
我怕消息不能及时送出去,怕又有人死,怕暴露身份,更怕被强迫吸毒……贩毒集团的人没有傻的,不会让干干净净的人融入他们,自己不沾毒怎么验货?……我曾被他们用枪指着头去吸冰毒,几个回合都没敷衍过去。最后我佯装生气,准备直接走人,却被人一个针头扎进后颈……头晕、恶心、恐惧一时间都涌了出来……事后,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喝大量的水,喝到吐,吐完再喝……在将近四十度的天气躲进被子里发汗,用最短的时间把毒代谢掉,一段时间后,我总算熬过去了,没染上毒瘾。
我的每一秒钟,都是在战栗中度过的,而我却没有退路。三个卧底,只剩下我自己,如果我放弃了,这场行动就全盘失败了,我们所有人的牺牲都白费了。于是,一次重要的毒品交易行动,我想尽一切办法参与了,终于见到了这个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飞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