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一）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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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本就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比往常更加热闹了。热闹的中心是两个正扭打在一起的女人，她们在地上翻滚、撕扯，头发散了，衣领开了，恶毒的言语不断涌出，全然不顾旁边婴儿车里大哭的孩子……有人上前试图把她们拉开，无果；有人拉着自家孩子，厌恶地从她们附近快速走过；也有人饶有兴趣地全程观赏，拍摄，上传，并不时地露出猥琐的笑容。

惨叫，哀号，咒骂，在二人之间轮番上演，其实她们只是为了争一条新鲜的鲈鱼。

……

斗败的女人骂骂咧咧地推着婴儿车离开，边走边怒视着旁边看笑话的人群……热闹的街市，到处都是一颗颗骚动的好奇心，几千年来，从来没变过。

没抢到丈夫要吃的鲈鱼，女人只能丧气地随便买了条草鱼回家。

晚上六点，丈夫下班回来，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抓背，可能是换季的原因，他觉得背上瘙痒难耐。女人在厨房喋喋不休地抱怨今天的遭遇。草鱼很新鲜，在菜板上还活蹦乱跳的，女人用抹布蒙住了它的头，左手抓住鱼尾，右手举起刀背狠狠地拍下去，动作粗暴又血腥。粗壮的手臂，起落几下，鱼鳞和血就崩到了墙面上。男人向厨房张望了一眼，皱了下眉，拿起遥控器调大了音量……

“今天买的青椒比昨天贵了五毛，早知道昨天多买一些了……韭菜到家都蔫儿了，挑的时候明明还可以啊，怕是老板私下给我换了，明天不去他家了……草鱼肉柴，还不好收拾，价格也不便宜，真倒霉，要不是遇到个泼妇我才不买这个呢……”

女人的唠叨还在继续，男人索性关了电视，戴上耳麦打起了游戏……男人对女人的一切都麻木厌倦，就像今天在菜市场，他明明就在附近，可他只看了一眼便慌张地拿起公文包，绕路离开了，仿佛生怕被卷入这场聒噪的街头是非之争，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如同面对厨房里溅出的鱼鳞和血，他感觉厌恶得很。

晚饭是番茄炒蛋、韭菜炒虾仁、草鱼炖豆腐，还有一道海带汤。男人吃得很香，番茄炒蛋酸酸甜甜，韭菜配合着虾仁的咸香也很下饭，草鱼炖得恰到好处，软软嫩嫩，异常鲜美，豆腐浸入了鱼香，汁水满满，最后再来一碗海带汤，不仅解腻还爽口。男人餍足之后，又躺回沙发上，身后的厨房一片狼藉，女人一边干活儿一边抱怨，身前的卧室里是孩子持久的哭闹声，他拿起耳麦，迅速戴上，整个世界安静了。

女人边洗碗边催促丈夫去哄孩子，可男人并不理会，仿佛这个世界除了手机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女人有点儿生气，嘟囔了几句，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去抱孩子。长年累月的操劳，让她的气色很差，腰和手肘经常酸痛不已。刚泡上的奶粉还没摇晃均匀，玻璃奶瓶就随着女人手腕的一阵酸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怀里的孩子受到惊吓，哭得更厉害了……女人努力地安抚着孩子，可是并没用……她望着沙发、茶几、榻榻米上堆的衣服和杂物，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厨房的水池里摞着的满是油渍和食物残渣的锅碗瓢盆……以及与周围格格不入，独自岁月静好的丈夫，那一刻，她心里有根弦，悄无声息地断了。

……

夜晚，男人像往常一样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躺在床的另一侧，四肢百骸都在疲惫地叫嚣着，可是因为胀奶，她不得不起身去找吸奶器。路过客厅的镜子时，她突然愣住了。她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借着月光，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油腻，头发稀疏凌乱，身材臃肿，胸部下垂……这个女人明明曾经也明艳动人，曾经也在夜店舞动过妖娆的身姿，曾经也受过高等教育，曾经也优雅得体、追求者众多……可现在她偏偏把自己活成了这副鬼样子，拒绝社交，油腻邋遢，为了几块钱和商贩争辩不休，在菜市场里和泼妇大打出手……其实她躺在地上被对方抓着头发的时候，看到了丈夫飞快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她好像并没做错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错了。

第二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找一个保姆，她要拥有自己的时间。她从外界获知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的婚姻很无聊，她的房子很杂乱，她的孩子很聒噪……她曾经以为能应付这些就很了不起了，可时至今日，她再也不想要这份“了不起”了，她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与想象中的一样，丈夫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理由很简单，他现在这样辛苦地工作，才勉强养得起这个家，实在没能力再多养一个人。而且他觉得，女人不用工作，只是简单地照顾家而已，难道这还需要帮忙吗？

男人显然很不耐烦，连日来的瘙痒加上女人的无理取闹，让他烦透了。他早饭都没吃，扯着领带气急败坏地就去上班了。

女人很难过，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没人能帮她。她像一个落水的人，挣扎在水面上，理智不让她沉下去，可生活不让她浮上来，连续几天都浑浑噩噩的。直到那天下午，她带着孩子买菜回来，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在做家务，才惊喜地想到，原来丈夫终于看不下去了，帮她找了一个保姆，虽然只是每天做两个小时的钟点工，但已经帮她分担了很多麻烦。

她想，这个男人虽然多数时候比较自私，但对她也不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有些时候也愿意打折扣地付出。

女孩儿叫塔塔，是一名大二的学生，瘦瘦小小的，十分勤快，性格也热情开朗，充满活力。

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塔塔总能顺利地分类整理；让人头疼的厨房，塔塔也能轻而易举地搞定；孩子不安时的哭闹，塔塔也能安抚与陪伴。渐渐地，女人和塔塔成了朋友。

她们会趁孩子熟睡时，边聊天边喝下午茶，塔塔经常对女人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那些青春洋溢的小欢喜，让女人仿佛回到了在校园里的日子。还有那些时尚的穿搭技巧，当季的流行元素，塔塔总能及时地向女人传递。如果男人心情好，可以帮女人看一会儿孩子，塔塔还会兴奋地拉着女人去看一场电影，使女人感觉久违的肆意与自由扑面而来。塔塔来了之后，女人又鲜活起来了。

直到那一天，女人从超市回来，在门口看到老公的鞋子，高兴地想着老公提前下班，今晚要加菜，然而，后面的事就完全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外了：卧室虚掩的门后，是塔塔坐在男人的腿上撒娇，要求男人晚上陪她一起睡……那一刻，女人疲惫生活的唯一支柱倒下了。

女人开始大哭大闹，摔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情绪非常不稳定。无计可施的男人，把她送到了精神科。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