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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聊赠江南春

书名:一蓑烟雨任平生:宋朝词人的风华人生作者名:徐若央本章字数:2023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5

虞美人·寄公度

舒亶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舒亶从未想过自己会回到京城,年过五旬再被任用,这一次,他又要成为谁的棋子?十年前,他上奏朝廷钱粮等事,与尚书省意见相左,被皇帝罢免,逐出朝堂。那时节无一人为他求情,反倒是拍手叫好者众。毕竟,他担任御史多年,弹劾大小官员无数,得罪了不少朝臣。

其实,他明白自己被罢免的真正原因,皇帝要平衡新、旧两党的势力,此乃纵横之道,他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只是,未曾料到,昔日,含恨离去;如今,惆怅而归。十年如梦,京城早已不是当年的京城,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土地,面对陌生的同僚、陌生的帝王,他该何去何从?

孤独的日子,他总会想起一位江南故人——黄公度,于是,便有了这首《虞美人》。

清秋时节,荷花已经枯萎凋落,水天相连,苍茫一片。日暮将至,寒风袭过,江面泛起层层波澜,浸满了忧伤。词人独自走上小楼,倚栏而望,只见双燕分飞,往寒云而去。当一个人历经沧桑,便成了人间最孤独的客人,虽活着,却是千疮百孔。

他道“浮生只合尊前老”,浮生短暂,只想在酒醉中渐渐老去。词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抵是厌倦了世间的是非,宁愿醉得一塌糊涂,也不愿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如果寂寥是毒药,那烈酒便是解药,借酒消愁,浑噩度日,这是孤独者的生活方式。

转眼间,雪已铺满了京城的道路,那样冷,那样寒,而他,依旧是一人把酒独酌。雪夜思故人,故人在江南。此时,想必故人也会早晚登上高台远望,思念着他。即使相隔千里,故人还是会寄一枝早梅,好似寄给他整个江南的春天。

“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化用了南北朝诗人陆凯《赠范晔诗》中的名句。当时,战乱不断,陆凯与范晔分隔两地,常有书信往来,北魏景明二年,陆凯将一枝早春的梅花放入信笺,并有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后来,梅花便有了思念的寓意,以梅相赠,便是将温暖传递给对方。

舒亶的这首词寄去了江南,还未等到回信,他便奉命带兵平叛,辗转多地,始终未能回京。几年后,舒亶病逝于军中,年六十三。

遥想此人一生,活得顽固执拗,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当年,苏轼写了一道《湖州谢上表》:“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舒亶便上奏弹劾苏轼,认为苏轼反对新法。而后,苏轼被捕,舒亶身为监察御史里行,负责监察百官,他根据《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又一次上奏弹劾:

至于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盖陛下发钱变桑田”;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其他触物即事,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

“乌台诗案”实则文字狱,舒亶主张变法,他认为苏轼名满天下,诗文涉嫌诽谤朝政,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他在“乌台诗案”中的所作所为成了此生不可抹去的污点,从监察到诬陷,已非君子之作为。一桩“乌台诗案”,摧毁了苏轼的仕途,成就了舒亶的前程。苏轼被贬后,舒亶越发觉得自己所做非错,为人处世更是苛刻,朝中官员对其不满已久。

后来,又出了张商英一事。《宋史》记载:

亶为县尉坐废时,张商英为御史,言其材可用,得改官。及亶知谏院,商英为中书检正,以其婿王沩之所业属亶。亶并其手简缴进,自以职在言路,不受干请也。

张商英本为御史,曾言舒亶是可造之才,可以重用,算是有恩于舒亶。不久后,张商英给舒亶写了一封信,并将女婿的文章放入信中,让舒亶指点。舒亶不予置评,反而将信和文章送给皇帝,弹劾张商英干扰谏官,导致张商英被贬。

《宋史》为元脱脱所修,其中作假太多,部分内容与事实不符。北宋魏泰撰写的《东轩笔记》中也记载了张商英之事,但说张商英写信的原因是想借舒亶之力,让女婿顺利通过科举考试,而舒亶刚正不阿,不愿以权谋私,便上奏弹劾。《东轩笔记》所载更符合舒亶的性格,身在御史台,注定要与百官为敌,如同迎着逆风行走的人,孤独无依,唯一的依靠便是皇帝。若皇帝将其抛弃,那便再无出路。

元丰六年,舒亶如往常一样上朝论奏钱粮之事,却不承想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以为皇帝会偏袒自己,没承想,皇帝道:“身为执法而罪妄若是,安可置也。命追两秩,勒停。”

他就这样被皇帝罢了官职,黯然回乡,无人挽留。那年,他仅四十二岁,人生最辉煌之时跌入谷底。

听闻他离京之后,朝中众臣一片欢喜。

原来,小丑竟是自己。

他早该明白,皇权之下,皆是棋子,得与失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他只能服从、认命。离京之后,他居于鄞县的月湖畔,此处幽静,无人打扰,其室曰“懒堂”,只愿从此“懒惰”下去。闲暇时,总会想起从前,对于“乌台诗案”,他或许也曾后悔过……

十年,他“懒”在家中整整十年,直到宋神宗驾崩,宋哲宗赵煦即位,舒亶才重回汴京。他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不过是又一次成了权力斗争的棋子,即便回到朝堂,也难以找回曾经的自己。

京城,早已容不下年迈的舒亶。他只能留在军营,以最简单、最纯粹的方式,继续守护大宋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