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路难,多歧路
书名:人生得意须尽欢:唐朝诗人的乐游人生作者名:徐若央本章字数:2317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4
行路难
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天宝元年,李白奉诏入京。朝见天子那日,天子降辇步迎,并令李白供奉翰林。
此后,玄宗每有宴请,必命李白侍从。李白奉诏写下《宫中行乐词》《清平调》《白莲花开序》等名作。这些诗文,或是流传宫中,或是流传民间,一时间,长安城中,人人皆吟李白之诗。
若无权贵谗言,或许,他能在长安写一辈子的诗。可惜,他的才华、性情、风骨不能为官场所容,最终,天子疏远,同僚诋毁,他不得不选择离去。
天宝三载,暖春,繁花盛开,杨柳飘絮,李白上书请归,天子并未挽留,仅是“赐金放还”。
饯行宴上,满堂故交,一时感慨万千,遥想昔日无限风光,今朝一去,何处安身?何处寻梦?
长安,有他的长相思,有他的秋月明,他如何舍得离去?可惜,世道艰难,留下难,舍弃难,他怀着复杂的情绪,写下了三首《行路难》。第一首写世道艰难,抒发离愁别绪。
那是一场盛宴,金樽中的美酒,一斗价十千,玉盘里的菜肴,珍贵值万钱。
可是,面对着美味佳肴,他却心烦意乱,端起酒杯,又推开;拿起筷子,再放下。他只能离开座席,拔出佩剑,环顾四周,心绪茫然。
因何茫然?因为,人生之路,满是艰难险阻——欲渡黄河,却有冰塞河川;欲登太行,却有风雪封山。
也许,他可以像吕尚般闲来垂钓,得遇明君。
也许,他可以像伊尹般乘舟梦日,受商汤聘。
可惜,行路难,人生之路何等艰难,前路多歧途,他所求的正道究竟在何处?
尽管如此,他依旧坚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有朝一日,他将乘长风,破万里浪,直挂云帆,横渡沧海,抵达心之彼岸。
此时,诗人是茫然的,又是清醒的,在仕途中迷失,却又无比渴望光芒,他相信总有那么一个地方,值得他前往。
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大道如青天般广阔,唯独没有诗人的出路。
文人行走于天地之间,本就一身傲骨,李白不屑追随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沉迷于斗鸡走狗之类的赌博游戏,也不愿像冯谖那般弹剑作歌,屈服于权贵之门。
李白想要的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平交王侯,以礼相待,而不是一味地取悦、依附、顺从。
长安给不了他这样的生活。京城,繁华迷人眼,那是无数人用欲望、奢靡、权力、贪婪堆砌的城池,纷纷扰扰,纸醉金迷。
那么,这些年,他在长安的经历如何?
他没有直接写,而是借用韩信、贾谊的典故,道出了所受的轻视。“淮阴市井笑韩信”,韩信不得志时,曾受市井之人的嘲笑和辱骂。“汉朝公卿忌贾生”,贾谊少有才名,汉文帝征召之,委以公卿之位。朝中有人忌妒其才,暗中诽谤贾谊专欲擅权,汉文帝听信谗言,将其贬为长沙王太傅。
今日的李白,恰如当年的韩信、贾谊。
君不见,昔时燕昭王重用郭隗,拥篲折节,礼贤下士,君臣之间,推心置腹,毫无猜忌。君不见,剧辛、乐毅感激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报效君主。
这般理想的君臣关系,再也看不见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君臣有了隔阂,有了猜疑,臣子的一片赤诚之心,终究是蒙上了尘埃。
诗人叹息道:“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可叹,而今燕昭王的尸骨已埋入荒草之中,何人洒扫黄金台?何人重用贤士?
行路难,归去来!
大道虽如青天,却寸步难移,唯有归去,去往烟火人间,去往山川河流,才能踏出一条平坦的路。
其三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这首诗关乎诗人的处世哲学。未来,他将如何进退,如何选择?
“有耳莫洗颍川水”,莫要用颍川之水洗耳。这是“许由洗耳”的典故。相传,许由为尧时的隐士,尧欲将天下传给他。许由听后,认为污染了他的耳朵,便以颍川之水洗耳。
“有口莫食首阳蕨”,莫要隐居首阳采薇而食。据《史记·伯夷列传》记载,武王平殷后,伯夷、叔齐耻之,不食周粟,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直至饿死于首阳山。
李白认为,人活于世,贵在韬光养晦,为何以隐居清高自比云月?
自古以来,凡是贤达之人,功成之后不退者皆殒命,如伍子胥被弃吴江之上,屈原投湘水而亡。
西晋,陆机因受谗言陷害,被诛,临刑前叹曰:“华亭鹤唳,可复闻乎!”
秦时,李斯专权,为赵高所陷,下狱。伏诛前,他顾其子曰:“欲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如此雄才之人,也难自保。可见,世事险恶,人生无常。
也许,这才是诗人离京的真实原因。他知晓朝堂的规则,便不愿陷身激流之中,退,仅仅是为了自保。
他今日的选择,恰如当年的张翰。据《晋书·张翰传》记载,张翰因不愿卷入纷争,便借口见秋风起,思念家乡,辞官回到吴松江畔。
这般旷达之人,难道不令人羡慕吗?该进时进,该退时退,没有不舍,没有贪恋,如此洒脱之行为,古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最后,诗人举起酒杯,大笑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生时有一杯酒就应尽情欢乐,何须在意身后千载虚名?
当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这一杯,敬自己;那一杯,敬天地。有了酒,便有了欢喜,何必去在意虚名?
红尘如梦,几许悲欢,几许惆怅,何必去问,何必去想,从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杯中之酒,眼前之人。
多年以后,当他跋山涉水,将世间看遍,他终会庆幸,当年离开了困住他的长安。
长风万里,终将遇见花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