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量小非君子

人有量，实是天赐造化，非学所能及也。量小非君子，一个人的胸襟肚量，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有量之人在容忍常人所不能容忍的事情上，往往让人不可思议。

南朝宋名臣褚渊，字彦回，有个门生偷了他的衣服，被他发现了，门生吓得要死，褚渊却安慰对方：“赶紧藏起来，不要让人发现。”门生羞愧地走了。后来门生有了出息，读书做官，来见褚渊，褚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待之如初”。

南朝梁人何点，高才率性，朝廷屡次请他做官，他都逃跑了，不干。他坐车在街上走，有人从车后偷他的衣服。旁边人看见，大呼小叫地把贼抓住了，扭送到何点的车前。何点啥话也没说，把自己的衣服送给盗衣者了。

北魏中散大夫刘仁之，家里有个奴婢趁他午睡的时候偷他的东西，不巧被刘仁之翻身时发现了。刘仁之赶紧将眼睛闭上，装熟睡，就像没看见、没发生过一样。后来和人谈起这个事，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偷东西的奴婢背后还向人炫耀，甚至嘲笑刘大人。有人传话到刘仁之那里，刘仁之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明朝人张知在国子监读书，他的箱子里有十两银子，被一个同学偷了。此事被学官知道了，调查所有学生，搜他们的箱子。银子从那个同学箱子里搜出来了，但张知却说：这不是我的银子。学官说：你确定？张知说：确定！此事不了了之。张知这样做，一是为保全所有人的脸面，二是不愿意让那个偷银子的同学从此一生都毁了。深夜，那个偷银子的同学找到张知，忏悔自己的所为，感激并归还银子。张知看到这个同学太穷了，就将一半银子赠送给他。

明朝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书画卖得贵，有人用赝品冒充真迹让他鉴定，文徵明看都不看说：真的！是我画的。有人问他：您这是怎么了？看都不看就说是真的……文徵明说：卖画求售，必是贫苦之人，没办法才用赝品冒充真迹，我要是说假的，说不定他一家人都因此挨饿了。反正能买字画的，都是家有余钱的，自己不会看，挂着也能当真的看嘛。这样也算是均贫富了。

清光绪年间，身材矮小又驼背的福建人高乃超，背着一个水货留声机到扬州混，听留声机的人要将一个皮管子紧紧抵住耳朵，才能听见像蚊蝇发出的那般大小的声音，但这在当时已为新鲜玩意儿。高驼子借此积攒了一些原始资金，开了一个酒楼。酒楼被一群落魄的扬州文人赊账吃垮了，他就用剩余的钱开了一个仅有一间半门脸的小茶馆：惜余春。以前赊账欠账的落魄文人们来了，他照样笑脸相迎，恭敬地伺候。那些文人不善治生，生活很窘迫，但架子不倒。高乃超的女婿撰文说：生逢末世，人才如恒河细沙，可惜不能为国家所用。高乃超从内心对读书人很尊敬，哪怕他们身上有很多坏毛病、怪毛病。慢慢地，欠账的人又多了。有的人欠账，自己也会不好意思，高乃超见了这样的人，总是先主动打消别人的尴尬。有时候他到街上走过，远远地看见一个欠账的读书人走过来了，作为债主的高乃超自己先赶紧找个地方躲避起来，以免迎面碰上，让对方不好意思。

世易时移，那些曾经的繁华都已成云烟。至今扬州人感念高乃超：有胸怀，有雅量，在最艰难的时候，以一方狭小空间给予读书人一点力所能及的温暖和关照，是那个晦暗的末世对读书人的一丝悲悯与同情。

写至此，突然想起了我的祖母：老太太有一回走亲戚，走路去，刚出村就被一个骑摩托车的冒失小伙子撞倒了。此情景恰巧被在地里干活的同村人远远地看见了，大呼小叫地就要跑过来。小伙子吓傻了，待在摩托车上，十分纠结：走也不是，下车也不是。这时我的祖母撑着起身，坐在地上急促地对小伙子说：“娃呀！你赶紧走！赶紧走！我儿孙多，他们来了你怕走不了了。快走快走！”小伙子听罢，骑车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