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真义内篇第六(2)
书名:庄子真义作者名:杨广学本章字数:2496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24
今译
大地一片葱茏,生出我人身的形体,长大后得以劳动,老耄时得以休憩,死亡后得以安歇。善待我生,善待我死,那不就是天道吗!
把舟藏到深山里面,再把山藏在大泽里面,可以说万无一失了吧!到深更半夜之际,有一个力大无穷者,把山和泽背起来,悄无声息地移走了,而深睡不醒的人,还蒙在鼓里呢。泽大,可藏山,山深,可藏舟,但是仍然免不了会亡失。如果把天下藏于天下,就不会有亡失,这才是永恒的大道,亘古不变的实情!
人有了一个形体,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忍不住要沾沾自喜。但是人的形体千变万化,没有穷尽,人的爱好也就无法计数了。所以,圣人在万物无可消失的天道胜境中逍遥:年少活得好,年老也活得好;生时生得好,死时也死得好。圣人的活法,值得吾人效仿;何况那牵系万物生命、化育群伦于一体的廓然大道呢,我辈怎可不欣然追随?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勘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今译
道,有实情,有效验,无所作为,无形无迹;可以心传,不可授受;可以心得,不可目见;它自己为本为根,未有天地之前,远古就已经存在。道,产生鬼神和上帝,产生天和地;在太极之上不算高;在六合之下不算深;先于天地不算久远,长于上古不算年老。
狶韦氏得道,契合天地;伏羲氏得道,调和元气;北斗得道,终古不变;日月得道,古今运转;勘坏得道,昆仑常居;冯夷得道,游于大川;肩吾得道,安处泰山;黄帝得道,登上云天;颛顼得道,处于玄宫;禺强得道,立于北极;西王母得道,坐拥少广,无人知其始,无人知其终;彭祖得道,上及虞舜,下及五霸;傅说得道,相辅武丁,广有天下,精神不死,乘东维,骑箕尾,比肩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
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故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今译
南伯子葵问女偊:“您的年龄很大,可是姿色有如童子,这是怎么回事呢?”
说:“我闻道了。”
南伯子葵问:“道可以学到手吗?”
说:“不,不可以!而且你这个人也不合适。卜梁倚有圣人的材质,没有圣人的道,我有圣人的道,而没有圣人的材质。我要是教他的话,他或许可以成为圣人吧?如果不行,那我把圣人的道告诉有圣人材质的人,也会容易领悟吧。尽管有此疑惑,我还是把道告诉他,并且悉心守护他。修炼三天后,他能够自外于天下,能忘记世俗纷争,归于宁静;然后我又守护他,七天之后可以外物,不再受物累的奴役,无所对待;然后再守护他,九天之后能外生,可以置生死于不顾;外生之后而朝彻,如朝阳晴空,一片虚静明澈;朝彻之后而见独,恍然开悟而见道;见独之后而打通古今,超越时间的流动之箭;无古今之后而进入无死无生的大道。所以,道取走万物生命,自己不死;道使生命孕育而生生不息,自己不生。道造化万物,随时送走,随时迎来,随时毁灭,随时成就;这就是撄宁。撄宁,是让万物经过纷乱流动,再回归安宁静寂。”
南伯子葵问:“那您是从何处闻知此道?”
说:“我师从副墨之子,副墨之子师从洛诵之孙,洛诵之孙师从瞻明,瞻明师从聂许,聂许师从需役,需役师从於讴,於讴师从玄冥,玄冥师从参寥,参寥师从凝始。”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今译
子舆与子桑为友。连着下了十天雨。子舆说:“子桑怕是饿坏了吧?”于是带饭去看望。到了子桑的门前,听到里面好像是唱歌,又像是哭泣,伴着琴声咏叹:“父亲啊,母亲啊!天啊,人啊!”气息微弱,声音断续,话音吐字显得急促。
子舆走进门,问:“你咏唱诗歌,怎么是这么个调调?”
说:“我在想,是什么使我走到这样的窘境,但想不出原因啊。父母岂会要我如此贫困?天覆盖一切,没有偏私,地承载一切,也没有偏私。天地难道要我如此不堪吗?所以找不到使我穷困潦倒的原因。陷我于绝境的,是命运吧?”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往问之。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鲜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